1.
十一月,北平落了第一场雪。
雪纷纷扬扬地洒在窗沿,不久就积起薄薄一层。
钰枝趴在窗台,望着漫天飞雪发起呆来。她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脸颊泛起粉色,她像只文鸟儿,可爱又漂亮。
青鸢从外面咋咋呼呼地跑进屋里,急忙合上窗子,五格格,您留神儿冻坏了身子!
钰枝一愣,随即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青鸢浅浅地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大哥不是说了么?以后要唤我五小姐。
钰枝她阿玛是正儿八经的贝勒爷,搁在从前,人人见了都要打千儿喊一句爷的正经主子。大清亡了,可前朝的人还在,日子也总归是要继续。一些旗人往北边去了,她阿玛舍不得紫禁城,也舍不得贝勒府。一家子也就还留在四九城。亏得他们家本就富裕,能够一大家子人坐山吃空到下辈子了,再加上她阿玛和大哥这几年也做了点实业,自然不愁吃穿,四九城里人人更是要敬他们家三分。贝勒府是从前的贝勒府,用度也和从前毫无分别,宅子里的人停在前朝,老太监,宫女,他们仍旧唤她格格,语枝迷迷糊糊地以为还是从前的日子。
青鸢一时半会改不了口,奴婢又忘啦。一扭头又看见三格格,她又要给三格格请安,可没等她开口,三格格一抬手,哎哟青鸢,别给我请安啦,你快下去吧,我要给五妹妹说些悄悄话。
等到青鸢缓缓退下去,三格格钰舒才拉长着尾音问钰枝:你到底去不去?
钰枝怕姐姐生气,她思忖着摇头,又怯生生,声音也极小地说:不去。阿玛说了,现在外面不太平,女孩子要少出门。
钰舒比钰枝大3岁,今年已经18了,自然主意大得很。前朝亡了,女子如今也能同男孩子一起进学堂,语舒在学堂里交了不少朋友,观念渐渐也变得新潮起来。
阿玛说什么也就你最听话。钰舒瞪了一眼妹妹,我学堂里的陈小姐,她从上海来的,她说那边的摩登女郎还能去舞会应酬,和男孩子跳西洋舞,怎么到了你这里,连同我出去逛一逛都成了难事?
钰枝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她是福晋嫡出的老幺,一直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的,从小到大,家门都没出过几回,胆子也小,软乎乎的性子也不懂得如何拒绝人。用她大哥荣溱的话小五便是那西洋的瓷娃娃,只能被我们护的好好的,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大抵是这般意思。
钰舒的额娘去的早,她在福晋身边养了几年,就搬到自己的小院子住了。如今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拉起钰枝就往院子走,钰枝还没来得及出声,钰舒就打断他:阿玛今天不在,休要惊动了旁人。咱们偷偷从院子那儿溜出去我喊了我的男同学来接应我们。
钰枝只好跟着钰舒走,翻过院子的矮墙,果真有一个男同学在路边等着。他深棕色呢子大衣里面是黑色的西装,钰舒也是一身洋服。钰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厚厚的袄子,脸红了一片。
我叫顾绍原。那个男孩子上前来,笑眯眯地伸出手介绍自己。钰枝知道这是时下的礼节,她也伸出手,羞怯的轻轻握了一下,小声道:我是钰枝。
顾绍原点了点头。钰舒问到:怎么不见你口中那位传奇的翟三少爷?
绍原胸口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他今天开着车来了,一会便要到了。我们走去胡同口等着他吧。他抬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快些走吧。
走到胡同口,果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钰枝坐汽车的次数不多,直感到新奇。
绍原坐在副驾,女孩子们自然就在后座上。钰舒听说翟夫人有洋人血统,连带着翟三少爷也有三分洋人长相,于是她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翟三少爷的侧脸。他鼻梁很高,睫毛也是极浓密的,纤长的睫毛下是浅棕色的眼仁,大约是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下颌线棱角分明,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峻。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她们,你们好,我是翟砚廷绍原,怎么没给我介绍你的同学们?
绍原这便一一介绍,罢了,问了钰舒:三哥刚回国不久,想听戏,钰舒,今天德庆楼还有上座的吧?
德庆楼是他们家的产业。贝勒爷爱听戏,早些年买下了这个戏园子,让荣溱好生经营着,谁知道就赚了钵体满盆。
钰舒点点头,放心好了,自然是有的。
车驶在路上,钰枝猛然发现,外面又变了样,她上一次出门约摸是十月,那会路上满地金黄,现在是白雪一片。车停在德庆楼旁,德庆楼对面正在建新楼。
钰舒注意到妹妹的神色,你果真应该常跟我出来逛逛!
钰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跟着钰舒从她那一侧下车,旁边的车门突然打开了。是翟砚廷帮忙打开的,他笑了笑,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钰枝抬眼,对上了他含笑的眼睛,脸蹭的一下红了,她急忙低头要下车。
地上结了冰,滑的很。她没踩住,哗啦一下摔在地上。翟砚廷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看她的情况。
女孩子脸红的要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