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瑟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自己成为伊希岚直系学生的那一天。
法师塔的传统是共享知识,因此伊希岚这样的大魔导师也会每月给见习魔法师们上一节冰系魔法的课。兰瑟十分喜爱伊希岚的冰魔法课,喜欢那些瑰丽宏大的冰晶与魔法,但他有点畏惧总是冷着脸的冰系魔导师,对方站在讲台上环视一眼,似乎都能让窗子结出一层薄冰,早起还困得冒泡的小魔法师们,可以打着冷颤瞬间清醒。
那天正好轮到兰瑟当值,课后需要帮伊希岚把厚重的卷轴抱回魔药室。伊希岚在他如往常一般道辞时叫住了他,把一枚银质的徽章递到他身前。
“兰瑟·斯克路特,你愿意成为我的直系学生吗?”
兰瑟有好几分钟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伊希岚轻描淡写地叫着了他,用着像是让他搬书或者跑腿的语气。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突然“咚”地原地起跳。
“大、大、大魔……阁、阁下,直、直,可……没有。”
过度紧张让见习魔法师语无伦次,坑坑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这倒不是他大惊小怪,普通的魔法师只能统一学习魔法学院的课程,毕业后靠接魔法师工会的任务维持生计,也有些会加入某些贵族的挥下,但这样的魔法师大多名声不好被同行排挤。只有成为魔导师,或者成为某个魔导师的直系学生,才能留在法师塔本部。而且成为了对方的直系学生,也意味着可以随时去请教对方,接受大魔导师的单独指导。魔导师的直系学生是多少见习魔法师梦寐以求的荣耀。
更何况,伊希岚是法师塔新晋的大魔导师,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他到现在还没有收过任何直系,兰瑟若是接过了这枚徽章,他会是整座法师塔唯一一名拥有这枚银色雪花徽章的魔法师。
兰瑟当然不想拒绝,可他心里却因为自己的平庸惶恐着。虽不是没有见习魔法师被收徒的先例,但他们个个惊才艳艳,有些是魔法师世家,有些年纪轻轻就可以施展出叠加魔法,有些闭着眼睛都能配出一瓶完整的魔法药剂,而他呢,他只是个成绩看得过去的小魔法师,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优点,家世也很平凡,父母早早双亡,被寄养在开旅店的舅舅家,如果不是通过了水晶球的魔力测试得到了学院的录取书,他现在大概在擦地板或者洗抹布。他这么普通的一个人,怎么有资格拥有这份荣耀。
“为什么会选我?”
兰瑟克制住自己伸手的欲望,死死地盯着伊希岚的眼睛。他渴望着那个答案,像荒漠的旅人渴望着囊袋里最后一滴清水。
伊希岚仍保持着那副淡漠的表情,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耐烦,他专注地回望着兰瑟,告诉他:
“你上节课做的雪兔子,很漂亮。”
兰瑟被利爪划过石面的咯吱声惊醒,握紧手中的冰锥观察传来声音的方向。
那是一只低级的恶魔犬,还被砍伤了鼻子,兰瑟微微放松了点,觉得对方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果不其然,恶魔犬扑向了他之前做的冰雕,咬了一口冰渣子,冻得嗷呜乱叫,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兰瑟性命无忧,却仍有些难过,因为恶魔犬咬碎了他做的雪兔子,只剩一节冰亮的耳朵凌乱地倒在草叶间。
兰瑟很喜欢做雪兔子,这是一个简单的冰冻魔法,塑形时却需要极高的对元素的控制力,他当初做坏了20多只,才终于完成一个外形优美的提交上去。兰瑟自己以前也养过兔子,但被迫搬去舅舅家时把兔子送给了邻居的女儿。他因为怀念着对方,才耗费百般心力,一定要死磕出一只像它的。谁曾想到,这份古怪的执着与思念,竟然成了他被伊希岚注意到的契机。
兰瑟摸了摸胸口银色的雪花徽章,既喜悦又难过。因为戴着这枚徽章,他才抑制住恐惧前来支援,因为戴着这枚徽章,他才相信着老师一定会想办法营救自己。他是特别的,他在老师眼里是特别的,老师改变了他的人生,他的人生是可以变好的。
可无论什么身份,都不会成为你在泥沼里生存的资本。
二十多天过去了,除了魔兽与恶魔,没有任何生物深入这片泥沼。他似乎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他似乎被他的老师遗忘了。那个曾经带给他生与希望的人,开始将别的东西推给他。
饥饿,寒冷,疼痛,恐惧,绝望,迷茫,它们一天天挤进他的身体里,消磨着他的生命。兰瑟的心似乎也像那只被啃碎的雪兔子一样,慢慢产生了无法修复的裂痕。
兰瑟第一次听见恶魔的呼唤,是在伊希岚的魔药室里。同样一间屋子里,伊希岚给了他最初的银雪花徽章,而现在,另一个佩戴着银色雪花徽章的家伙打断了两人久违的见面。
这是兰瑟被从沼泽里救出的第七天,他慢慢恢复了行动的能力,首先想到的就是来见伊希岚一面。
虽然噩梦般的生活依旧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困扰着他,但他并不打算向伊希岚追问什么。
伊希岚是大魔导师,他有他的立场,兰瑟很清楚这一点。被成功营救以后,兰瑟也能理智思考,而非一味地沉浸于感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