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本铺了地龙,到冬天一打开便暖得紧,室内室外俨然两个世界,只着一件单衣亦不觉得发冷。只不过帝后节俭,少有烧地龙的时候,只吩咐把那平日里不用的炉子用来烧碳即可。是以原本空置的数个鎏金镂空博山炉都用起来了,宫人动作麻利地提着小桶碎步到炉边,掀起盖子拨弄通红碳块,加进新的燃料,再把盖子放下,悄声离开。
但总归是不如地龙舒服。皇帝瞧着端正坐在书桌旁写字的小女儿颤抖了一下身子,赶紧就叫人进来给太女拿斗篷。小姑娘却挺了挺背,抬头看着皇帝,一字一句一本正经地道,“儿臣不畏寒。”
“吾儿是太女,朕唯一的女儿,若你都要平白忍耐寒冬,让人怎么想皇室,怎么想朕?”人虽已中年,面容却依旧英挺俊美的帝皇皱了皱眉,索性直接把小姑娘抱到身前,解了自己的披风为她系上,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为她供暖,“你母亲要是知道了,可不是得数落为父许久。”
皇帝换了称呼,亦是换了身份。提起母亲,顾星阑靠进皇帝怀里,眉眼低垂,显然有些落寞。“娘亲若是真的知道,那就好了。”
鸿冥帝后两年前因严重的肺痨撒手人寰,死时不过二十八岁。鸿冥国内自发守孝一年,为了祭奠逝去的这位惊才绝艳的贤后。
皇帝顾呈明后宫仅皇后沈氏一人,沈氏只产下一女,顾星阑,之后便再无出。
“你娘亲真是够狠心,丢下你我二人便离去,实在过分。”他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浅浅的悲伤。他与沈氏伉俪情深,二人青梅竹马相恋多年,若非意外,早已成婚,更别说…
小姑娘挣脱开顾呈明的手,转过身环住他的脖颈,低声安慰父亲,“娘亲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她一定不希望父亲一直为她伤怀。”
“您忘了吗?”小姑娘的声音虽然还带着奶音,语气却已很坚定了,“娘亲还等着您重现国泰民安,清平盛世的丽景呢。”
男人望着怀里不过十岁的女儿,眉间的郁色终于散去,笑意重新攀上嘴角,“我记得。”他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声音温和,“我会为此努力的,不过在此之前,你别冻着自己才是我关心的重点。”
他抬了抬手,让不知何时抱着一件雪白狐裘静默站在殿门口的宫人进来。
顾星阑立刻从父亲的怀里钻出来,脱掉过长的披风重新给顾呈明穿上,然后朝那个身形纤瘦的宫人伸手,“衣服。”
那个宫人向她俯了俯身,安静地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给小姑娘披上斗篷,系好固定用的丝带,又仔细细致地理好脖颈处一圈荣荣的狐毛。末了,又屏着呼吸,轻柔地把压在斗篷下的发丝一缕缕挑出来理好,细看的话,甚至能注意到那双漂亮白皙的手在微微颤抖。
被伺候的顾星阑没觉得不对,台上的皇帝却皱起了眉。这宫人确实伺候得精细,但却不像是侍奉自己的主子,反而像是在宠爱身前的小姑娘。
顾呈明没有第一时间叫这个宫人走开,而是先不动声色地询问星阑,“这是你宫里的人?瞧着倒是细致。”
总归是父女,顾星阑自然听出这话里的深意,但到底年轻不知事,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是我宫里的,伺候了似乎有段时间了。”她也没去看这宫人,只专心望着台上在思索什么的皇帝,“可是有什么不对?”
顾呈明摇摇头,声音淡淡的,“转过来,朕瞧瞧。”
那个宫人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很快转过身跪下,只是一直低着头,谨慎小心,“遵旨。”
顾星阑从他身边走过,径自到皇帝身边软榻上坐下,继续开始写字,没有理会其他。
皇帝欣慰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脸上的笑意一瞬即逝,看向台下跪着的人,声音沉了下去。
他突然叫道,“顾云衣。”
那个宫人把头埋得更低,声音却不复之前的紧张,“奴在。”
“奴?”顾呈明哼了一声,笑容微冷,瞥了一眼专心致志练字的女儿,见她不受干扰便继续说道,“如此自称,是在讽刺朕,还是在讽刺皇室?”
“不敢。”那个宫人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绝美的脸来。那张脸和皇帝有四五分像,但却阴柔得多,显然是更肖母一些。他目光从皇帝面上移到一旁的小姑娘的身上,见到对方完全不在意面前之事的样子不由得呼吸一促,随即又很快冷静下来,重新垂下目光,“我于这宫中,不像主人,不受注意,不过是被人漠视,当作陪衬,想来连奴都是抬举。”他弯了下唇角,“即使父母身份再尊贵,但我也只能是不该出现的渣滓,不是吗?”
顾呈明冷冷地看着他。台下这个人是谁?名义上是他和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生下的子嗣,实际上却是他曾与他皇姐通奸的铁证。他曾经是恨过他的皇姐的,恨她仗着他的信任,绑架他,给他下药,让他神志不清稀里糊涂和她上了床,一夜乱情。还有了孩子。
打乱他所有的计划,几乎完全毁掉了他所梦想的和心爱的沈娘凤凰于飞举案齐眉的未来。他曾经有多喜欢皇姐,之后就有多恨她。但他从来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