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用稚嫩软绵的嗓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她像上苍洒落人间的精灵,正用好奇的大眼睛凝望着他,可他那时太饿了,恶狠狠对视回去,只顾着将青蛙囫囵塞下,烫掉了一层干枯的嘴皮。
这样美好的东西,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八岁的江易从没敢那样想过。
他记得十岁时江滟柳的梅.毒。
她初秋送走最后一个嫖,客,深冬枯槁地躺于床上,呆滞地盯着小屋里残破的天花板,她肌肤上布满了梅子般暗红的疮,已经难见原本白净的底色。
——就像冬天下雪时的红梅林。西河少雪,梅花比雪多。江易为她烧水擦身时,脑子里忽然冒过这样的奇怪想法。
“兔崽子,磨磨蹭蹭的,想等死你妈吗?”
她嗓音蓄着浓痰般沙哑,这是她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江易端着水盆走到床前时,她已经咽气了。男孩第一次得见死亡,亲眼见一个人的生命力在眼前一点点流逝,却冷静得比成年人还可怕,仿佛那人不是他母亲,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妓.女。窗外月色正酣,他将烧好的热水倒掉,拿出书包里的作业本,坐在饭桌前写算术题。
他记得第一次见于水生时,是在江滟柳死后第三天。
他每天照常上学下学,外面的世界寒风凛冽,却也掩不住女人的尸臭。于水生赶来油灯街,皮衣、墨镜,一副大哥的派头。他没有理会床上的尸体,粗粝的手捏住江易的下巴壳,强迫他仰视自己。
“鼻子有点意思,眉毛也像我。”于水生喃喃地念他名字,“阿易,阿易……江滟柳给你取这名字,怕不是想你在这世界上活得容易?”
他不屑地笑了笑:“真不知天高地厚,俗世就是道滔天苦海,人活一辈子,没谁能过得容易。”
阿易,那是江易第一次思考自己名字里的含义。
于水生说江滟柳为他取这名字是希望他活得容易,可江易从不那么想。
那女人也许只是随意取的名字,再也许,她只是想自己活得容易。
……
负三层的灯光晃了一下,大脑里熔岩般的灼烧感使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颤抖着身体,嘶哑地说:“江……江易。”
药效发作了。
霍璋问:“你今晚从北区六楼的杂物间取走了一张丁晨凯当年留下的存储卡,是,还是不是?”
江易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神情,也看不清眼眸。他少年时打过电子游戏,每逢击杀或失败,系统里总会出现的朦胧的画外音。此刻耳朵里的男声对他而言就是如此,仿佛凭空出现,在他世界中央打上一道混沌的字幕,他只能依稀辨认出三个字。
——丁晨凯。
这名字陌生,但细想起来又有些熟悉,是在哪里听过呢?江易用他那已经迟滞的大脑思考,一卡一顿,而后隐约在记忆中翻出一些已经蒙尘的碎片,擦掉灰,翻过来,镜面上映着一张如月亮般皎洁温柔的面孔。
“你年轻干净,还有机会走正道。”
“做坏事承认得坦坦荡荡,存善念反倒羞于启齿了?”
“学学其他人都是怎么当不良少年的,心理包袱别太重,你越这样别扭,我越觉得你有点可爱。”
“江易,别跑!给我停车抱头,蹲在墙角!”
“跟着我做,爸爸,对不起,爸爸,你好帅……”
“我信你。”
“江易,你小子是不是看上我们云今了?”
“财富、权力、家境、地位,这都是世俗加注于人身上的负累,如果要嫁的是自己妹妹,比起钱和地位,我更看重对方内心的品质。”
“我也是凡人,是人就会遇到挫折,哪有你说得那样无所不能?”
“小子,我把最爱的妹妹交给你了。你得对她好,要是敢欺负她,就算以后跑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捉回来,往死里揍。”
“我守了云今这么多年,是时候把她还给哥哥了。”
“离开前你曾问我,希望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让你自己去思考答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无法回来听你亲口说了。但如果你再问我,我一定不会啰嗦地嘱咐你要做一个好人,因为你懂得是非对错。阿易,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去做你喜欢做的事,终此一生,不必活在别人的期待里。”
记忆镜面上的场景轮转,他瞬间坠入四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夜。
棺厂灯灭,男人拖着那条被打折的残腿,直直朝他扑来——
一片漆黑,身后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江易被抵在坚硬的机床上,听他在耳侧匆促地低声说:“小东山,451612,一定要拿到它。”
闪电劈过,光从顶棚的缝隙里照进来。
江易二十年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茫然无措,他听得见,看得见,也能触摸,但身体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就着闪电的光亮,他看见了男人箍着他衣领的手上带着一只黑色塑料的电子表,是去年男人生日,在香溪水边,他亲手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