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贻临时改了签,提前一天回国。到达国内时,正好是除夕的前一天。
她没有回魏家,而是坐着出租车到了一个城中村。这里的路面坑坑洼洼,连拖行李箱都很艰难,她拖一小截就要歇一大会儿,走了十多分钟,也没走多远。
她正撑着行李箱在巷子口休息时,突然听到菜篮落在地上的声音。魏贻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佝偻的中年女人正呆呆的望着她。魏贻眯着眼看她,在脑海中巡梭她两年前的模样。她好像老了许多,两年前她的脸上还残留着的美丽,现在被彻底磨没了,是因为愧疚吗?
两年前的魏贻还是一个被幸福包裹着的人,她有疼她的父母,有可爱的弟弟,还有一个毕业后就马上要结婚的未婚夫,忽略掉她有一颗不太健康的心脏这件事,她的人生堪称完美。到了临近毕业的时候,连这个唯一的缺憾也快要被填补上了。
医院传来了有心源的消息,她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被这个病的磨练那么多年,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已臻化境,但是这次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手术的前一夜,她躺在病床上,摸着自己咚咚直跳的心口,心想跳吧跳吧,反正明天她就可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可以做一个正常的人了。
可是第二天,她没有等来一颗健康的心脏,而是等来了她真正的母亲温茹。
温茹跪在她的病床前,额头磕得紫红,声泪俱下地向她的父母忏悔着过去的事。
二十二年前,魏贻的亲生父亲季华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没留下一分钱,只留了一屁股烂债给大着肚子的温茹继承。那些债务把温茹的家底掏得干干净净,偏偏这个时候,温茹生下了魏贻一个心脏严重畸形的先心病婴儿。温茹已经没有钱给魏贻动手术了,眼睁睁看着魏贻的呼吸慢慢变弱,温茹几近崩溃。温茹的妹妹温萍是给赵媛接生的护士,她不忍心看到温茹陷入绝望,偷偷把两个婴儿交换了。温茹知道真相后,虽然愧疚不已,却没有把孩子换回来。她当然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是她已经走到绝境了,除此之外她别无办法。她把换回来的孩子取名温瑷,即使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孩子,费尽心血教导温瑷,她心里的负罪感也没有减轻一点点。后来温萍患癌去世,这个秘密变成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本以为她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没想到温瑷在大四时出了车祸。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温瑷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温茹存折里的钱已经不够支撑下一次的手术,她又一次要看着自己的女儿离自己而去。温瑷大学的时候曾签过器官捐献协议,医生找到温茹,温茹流着泪签下了同意书。手术当天,温茹在医院看到了魏勋赵媛夫妻,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她上前试探性地询问这对夫妻,猜测变成了现实。巨大的悔意席卷温茹的全身,她不能这么对温瑷,如果要惩罚,就惩罚在她身上好了,她只希望温瑷能活下去。
温茹说出实情,魏家找来国内顶级专家为温瑷会诊,温瑷终于转危为安。
出院后,温瑷回到了魏家。而魏贻选择出国留学,给家里的电话越打越少,到了后来,电话接通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再打了。
魏贻跟着温茹进了门,环视了一遍屋子,道:魏家不是给了你很多钱吗?怎么住这种地方?
温茹僵住身体,背弯得像只烧熟的虾,声如蚊呐:我没资格动那笔钱。
魏贻把脸凑近温茹,和她对视着。魏贻的瞳仁很大,颜色是干净清透的黑,看着你的时候,仿佛能透过你的眼睛,直望到你心底最深处。
她淡淡开口:你这样惩罚自己,也没有人会高兴。
温茹眼里闪着泪,后退半步,有些慌张道:我去做饭。
这是温茹第一次为魏贻做菜,她使出浑身解数,在厨房里施展着十八般武艺。魏贻听着厨房里响起滋滋作响的声音,在客厅晃了一圈,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件崭新的羽绒服。这是她在机场买的,是一个特别保暖的牌子,纯黑的款式,一点不花哨,可以从十八岁穿到八十岁,她抱着羽绒服走到卧室,放进衣柜里。魏贻没有立刻离开卧室,她拿起了床头的相框,上面的温茹还是年轻的模样,怀里抱着笑得灿烂的幼儿版温瑷,母女俩的脸亲密地贴合着。
温瑷把菜摆满了桌子,立在一旁搓着手,瑟缩又期待地看着魏贻:尝尝吧。
魏贻刚要举起筷子,又抬头对她道:你也坐。
哎,好的。温茹受宠若惊地坐下,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一直没从魏贻身上移开。
魏贻的筷子在桌子上空游移,始终没有下筷。她因为病的关系,从小就吃得很淡,辣更是一点都吃不了。这张桌子上的菜却道道都重油重盐,且没有一道不放辣椒。
温茹以为她选不出该先吃哪一道,夹了水煮鱼片到她碗里,笑着看她:快吃吧。
魏贻看了温茹一眼,慢慢夹起鱼片,小口小口吃着。
是不是还可以?这是我做得最好的菜。
嗯。
温茹感叹道:小瑷也最喜欢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