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好山,水是好水,溶洞一个连着一个,村子却在迷宫之外,像一块不和谐的斑点。正值夏天,树生得极茂盛,华盖般罩着,人就爱坐在底下乘凉。
王蒿的后背全湿了,布料黏在上面,着实不好受。但一时没找到人,他不肯回去,依然朝山里走去。偶尔有别家的大人瞥见,从一团朦胧的绿色里喊他一声,他望过去,糊弄似的应了,又继续,反正十五六的小伙是没人管的。
“……肥猪跑哪里去了?”累得够呛,王蒿抹了把额头的汗,将衣服拉得更高,露出底下精瘦的腰。他像爸,生得高大,只是说不上壮,每回到河边洗澡都要避着人,免得大小姑娘红着脸起哄。王蒿嫌她们烦,后来干脆跑去隔壁屋里洗,村里就数钟满满和村长家最阔气,浴室比人房间还大。
王蒿缓过气来,才想到现在是下午三点,可能教导主任已经发现有人逃课,正在发火。以前他怕,但没多久爸再婚了,顾着城里的女人和小孩,他就不怕了。钟满满更是这样,打小孤零零一个,又生得肥,没什么小孩喜欢他,班里人也当他是隐形的。唯独王蒿住在隔壁,想不搭理都难,更何况钟满满性格好,傻乎乎的,他舍不下,干脆担在了肩上。
就像现在,钟满满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王蒿熟门熟路,钻到山里的溶洞,扶着那些岁数是他好几万倍的石头,一脚深一脚浅。果然,对方蜷在一处比较干爽的空地角落,像大号的蚕蛹,王蒿不由得松了口气,从后面重重拍了一巴掌:“肥猪!”
“你,你吓死我了……”钟满满转过头,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调子软得很,像他人一样。
王蒿没在意,踩了踩吸饱水的凉鞋,在咯吱声里皱起眉头:“又有人欺负你?是陈永强?”
听了这话,钟满满摇摇头,依旧抱着膝盖坐在原地,没有动弹。因为外表和寡言的性子,他一直是被人嘲笑的对象,上了高中非但没有改变,反而被排挤得更厉害了。尤其是村长的儿子陈永强,知道家里和钟满满死去的爸妈有点土地、房子的纠纷,看他不顺眼,总找理由欺负他。
王蒿护着他,但不可能总跟在旁边,真是恨铁不成钢:“你生了一身肉也没有点用处,打不了就压——”
钟满满突然伸手扯了扯他裤子,说:“别吵了,陪我坐会。”
快被这人气死,王蒿胸口急促地起伏几下,最后还是踢掉鞋子,坐在了发凉的石头上。
溶洞里光线不足,却另有一番奇妙的光影变换,钟满满最喜欢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待在里面,一方面是清静,另一方面是他家里曾说他和这里血脉相连,分不开的,一出去他就生病。王蒿也清楚这一点,总来这里找他,有时候钟满满也恨自己,恨这副身材,可回家后还是乖乖吃药,免得复发,再次像气球一样肿起来。
“喂,肥猪。”王蒿习惯性拿外号称呼,不带什么讥讽的意味,所以当事人听了也没反应,“我怎么觉得你在躲我?”
钟满满浑身忽地一僵,随即似乎不露痕迹地塌下来,还是肉乎乎的样子。他斟酌着口吻,低声回答:“没有。我忙啊,忙着写作业,我不会玩游戏。”
王蒿没察觉他的反常,满不在意地揽过身旁人的肩膀,没计较那股潮乎乎的气息:“谁要你会?以前你就对这些没兴趣,我勉强你了?行了,闹什么别扭,跟小姑娘似的,明天下课放学乖乖在楼道口等着,我给你买豆糕。”
“不吃豆糕。”钟满满瑟缩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好,小心翼翼往对方的手臂蹭了蹭,“我太胖了。”
“胡说。”
两人没在溶洞里待太久,冷,重新回到阳光下,才觉得身上暖洋洋起来。王蒿身强力壮,怕钟满满感冒,回家后翻箱倒柜,找了包预防的药粉给他冲了喝,然后对着眼前皱巴巴的脸笑个不停。
村子偏僻,读书都要骑一个小时车到镇里,初高中混在一起的那种学校。唯一一个医生在村头住着,柜子里常年放着令人怀疑是不是过期的西药和一些自己调配的中药粉。但就这么过来的,没人提出意见,每个土生土长的人都这样。王蒿家的存货自然也是从医生那里买来的,屯着,全喂给体弱多病的钟满满了。
钟满满却有点不一样,小时候在城市住过几年,家里也有积蓄,哪怕爸妈死了,他依然能定期叫人从外头买药送过来。其实村里一直说他是在山里捡的,一些舌头长的婶子还嘀咕他“有孽”,才得了治不好的病,不许家里小孩靠近,怕沾染了病气。村长和钟家长辈从前有矛盾,也懒得制止这些流言。
王蒿倒觉得没什么,不就是胖吗,除了这点,钟满满比那些捣蛋鬼好多了。有时候他觉得钟满满应该搬走,不需要听旁人闲话,但没办法,就像那句毫无理由的“血脉相连”,对方和外面的水土合不来,只能待在这里。他挺同情钟满满,嘴巴不说,心里隔三差五还是会这么想。
因为两人都热出了一身汗,没耽误太久,王蒿放了一浴缸的温水,喊钟满满去泡澡。他自己就在旁边淋浴头下冲,太熟悉了,也没什么避讳可言,他还时不时找对方说话:“昨天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