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住了好些天,阿洋便照顾了我好些天。这里的夜间特别安静,我躺着,他坐在一旁读书,偶尔我会开口附和几句。
他喜欢我挑选给他的书,里面有盈盈的月光、浩瀚无垠的海洋与悲喜不同的人们,每一段感情都淋漓尽致,每一句都美得不像话。他慢慢地读,就像那天我读给母亲,但我们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母亲被即将与儿子永别的悲伤浸润,而我被情人陪伴在旁的欢愉浸泡,从头到脚,神经微微颤抖。
“……整个春天的夜晚,他靠在墙边,观察葡萄藤下影子的闪动:当风吹得猛烈,它就跟着跳动;当风慢悠悠流过去,它也伸懒腰。还要多久,那些绿色的藤蔓才会结出葡萄?他回忆着果香,又分明回忆着散发着香气的爱人,是对方种下了院中的一草一木,在风里变幻出许许多多影子。”
我仔细地听,不过我只在城市里待过,和母亲住在高楼上的小屋子,但它寄托着母亲的爱、恨与希冀,哪怕病得再重,也不愿意让我将它卖掉。说来奇怪,离婚那会她恨不得马上把房子脱手,可得病了,她对这里的依恋却上升到了难以言喻的高度。
我害怕她猜到什么,身体会变得更差,便不敢,只是花用着积蓄和那个男人送来的钱。老实说,我对住在哪里、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没有追求,我仅仅羡慕故事中的感情,就像母亲思念月光烂漫的春夜。
阿洋喝了口温水,凑近问我:“哥,你喜欢刚才读的一章吗?我还没见过种葡萄的,老家种的都是香蕉、芒果。”
“我也没见过。超市里倒是有卖葡萄,本地的,外来的,都有。”我应道。
于是阿洋又联想到更深:“啊,应该很贵吧?你想吃吗?明天我去买几斤过来,葡萄是越大越甜?”
我不懂,反正经他手的食物,都很甜,比如饭后尝到的苹果。“不用,等回家再买。我,我想和你一起去逛,一起挑合适的东西。”我隐晦地邀请。
阿洋听明白了,笑得快要露出不怎么尖锐的虎牙,一双眼在灯光下泛着水似的:“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与别人合租,值班的时候才待在保安室过夜,平日上我家里总显得束手束脚。
“没关系,慢慢收拾,慢慢搬过来。”我稍微挪动左手,已经不疼了,而他立马握住了我的手,“医生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还要观察几天。”阿洋盯着我。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真难受啊。”
闻言,阿洋似乎斟酌了下语气,故意用轻快些的口吻说:“如果之前你不是那么傻,就不用进来遭罪了。”
我知道他不是指责我,是心疼,就像我看他熬夜守在这里,心里总是发酸,难受极了。确实是很傻,我回想了一下那时的心理活动,竟然已经忘了为什么做下那样偏激的举动:“对不起。”
都怪我提及了这个话题,阿洋本就疲惫的眼睛,此时红了一点,但他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哥。你知道我多害怕吗?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爸妈,如果你走了,我要怎么办?”
过去我听他说过很多关于他自身的事情,牢牢记住了,但我偏偏在那个大脑混乱的夜晚将这些遗忘,险些要在阿洋的伤口添上更深的一刀。哪怕他不爱我,哪怕他知道一切后会选择远离,我都不该冲动求死……幸好,事情朝最好的方向发展,我后怕地咬了咬嘴唇,再次道歉,打心底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不说了,好好睡吧。”阿洋及时结束了更多无谓的言语拉扯,把我的手轻轻放入被子里,尽管天气不算凉,但他总觉得我还很虚弱。
其实我想让他上床休息,不过他怕压着我的伤口,不肯,我也就无奈地放弃了。我默默盘算,还要过多少时间才能离开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与阿洋回到那个小而温暖的家里,再把他的痕迹一点一点浸透在那里,接着,我就在不知不觉中入睡了。
……
出院当天阳光正好,我犟不过阿洋,只好披上外套,坐在他电动车的后面。阿洋似乎不太习惯被搂着腰,有点发颤,过了一阵才适应过来,笑着说:“哥,这好像电视里一样。”
我怕他太得意,连忙提醒了一句要看路,手里也抓紧了拐杖:“我又不是女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哥。”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我能猜到阿洋现在的表情,必定是笑眯眯的,“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按原计划,我该先跟着他去一趟出租屋,但前两天阿洋偷偷将东西收拾好了,没告诉我,一直扔在小区保安室里。没办法,等到了地方,我们将他的生活用品分批搬上去,他值班的同事也帮了忙,面上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模样,叫我看着好笑。阿洋倒是不避讳,与我表现得十分亲昵,搞得那位同事搬完东西就尴尬到落荒而逃。
“还好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不然很快就要传出你是小白脸的流言了。”我开玩笑。
阿洋咧咧嘴:“不会,哥生得好看,是我占便宜了。”看来读书多了,他也变得油嘴滑舌,不过也可能是过去没敢暴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