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王府里都顶门了。咱还有苗苗,她一个月住在咱这儿的时候比戚家还多。”
李敛垂了垂眼。年岁带不走洒脱,但仍旧磨砺锋芒,城镇的生活使她缓和下来,甚至在一些时刻像个女人了。
“张林是你儿子,可不是我的。”她懒笑着说了一句,“我可没听他叫过我一声娘。”
“……那小子……是有点儿不知好。”想到张林,张和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李敛送开环着的手摸了摸榻上小子的脑门,忽然道:“刚碰着你那年我和你起了很多龃龉,早吵晚也吵,你记不记着?”
张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敛道:“当时我在心里琢磨,你也不吃也不喝,四下里去骗钱到底为了什么,总也想不明白。后来我跟了你一天,那天你去了破庙,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个小孩,你记不记着?”
“……”
张和才微眯起眼,可无论如何也没有回忆。他能清晰地记起悬崖繁华上李敛微笑的脸,记起她叹息的每一个音,但那样的一日对他来说和流水般的每日一个样,他毫无印象。
李敛继续道:“那个小孩对你说他娘病了,求你要个符化跟他娘喝,你给他一张符,要了他一块糖,然后找给他一两银子,叫他去给他娘买药。我记得那个小孩的脸,记了六年。”她不再强求张和才的记忆,边说边笑起来,手指抚摸小子的脸。“而因为你给的那一两银子,他娘多活了六年。”
“我小时候在江湖上闯,有几年信很这个,我信符能填饱肚子,也能治百病。刚离开师父那一阵我没有钱,半夜偷恭桶里的牛粪,弄干了和丐帮的人换饭,后半夜饿得扒地上的雪吃,生了大病。当时和我同住一个庙的朋友上街去替我求符,那老骗子不给,他就夜里去偷,结果叫人发现痛打了一顿。那年冬天我熬了过来,他却死了,最冷的那天他死在我边上,我是靠着他剩的最后一点热气熬过来的。”李敛语调平和,看着张和才的双眼。“张和才,你不记得没有关系,但我记得。我在离开乌江的一千多个日夜里时常会想起那天晚上,我们一起过了这么些日子,这么多个夜晚,可直到现在我还是时不时想起那天你坐在灯笼底下,吃那块糖。”
顿了顿,她又补道:“我还送了你一座滕王阁。”
“……”
李敛的话说完,室中一片安静。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张和才抹了下眼,又叹了口气。李敛笑起来,走上前去抱住了他,将身子大半的重量倚在张和才的身上。
二人抱了一阵,张和才忽然觉得自己妥协得实在太轻易,想起要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李敛已睡去了。
她倚在自己怀里的身躯一点儿没保留,沉沉靠着,放松得像个平凡妇人。低头看着她的脸,张和才嘟囔了几句,弯下腰使出全力将李敛抱起,用脚踢上门,抱她去房里。
抱着她往后堂主屋去时,一段路不过十几步,可张和才却在想,那滕王阁与那小小子怕不比她轻,李敛的气力怕也不比他硬。
那么一段路,她个子如此小,又是用何等的毅力走回来的。
走进房门,张和才将李敛放在榻上,低头细细看她,她闭起的眼,有些雀斑痕的眼角,鲜红的唇和下颚翻着肉的旧伤疤。许久张和才长叹一声,脱了衣裳,掀被与她一同躺进去。
“七娘,你可真是我张和才的活祖宗。”
两天后,小子的烧退了,李敛和张和才收养了她。
小子饿得厉害,烧刚退下地站都站不稳,张和才给他买了些东西,将补了半个月才有起色。还未能下地时,小子透过窗子见过一回李敛在院子里练拳脚,后来能下地了,他爬着先给张和才磕了三个头,又给李敛磕了九个。
李敛知道他什么意思,开始她避开了,可张和才把她朝前推,叫她受完了这九个响头。
头磕完,李敛就把他收下了,当儿徒教。
张和才问过小子几回他的名字,他都没说,后来他和李敛商量,决定给他改名张立。
从那以后小子就叫张立。
李敛的功夫是见不得光的,她用刀,用刃,用暗器,用刺匕,她的功夫全是为活下去,取人性命用的。教他不比教夏棠,两套擒拿一点皮毛就打发了,张立想学她全套。李敛很怕教到一半教死了,也怕教到一半张立认出这不是江湖正派的功夫,给她鼓捣出去,自己死了。
所以临拜师之前,她约法三章,立生死状,她告诉张立想学功夫可以,可至死不准泄出一句功夫的来路。张立答应了。李敛不让他管自己叫师父,只说叫干娘,叫张和才干爹,她绶拳脚,干爹教做人。张立也答应了。
叫张和才教他做人,张立没什么,张和才却不大乐意。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见识,字也不识几个,人没做过几年,只怕给教坏了,李敛却说没人比他更合适,两人商量了几次,最终还是请了个先生。
张立是个好小子,不耍滑,不贪嘴,不学坏,李敛吩咐的张立都答应,可李敛还是不放心。这世上她最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