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万丈高空之上,棉絮似的雷云翻卷不休,间或一道炫目的电光劈下,映亮了人世间所有行尸走肉魑魅魍魉的脸。
尹府的院子里,所有人沉默如雕像,唯有游廊边上两人亲密无间纠缠不分,雨水顺着肢体顺流而下,与低沉的喘息和汗水融合在一起,构出足够荒诞的一幕。
“够了”厌雪也不知道自己被尹未庭压着做了多久,身上那点稀薄的热气早就随着水流走,雪白的皮肉冰冷的毫无人气儿,“呜”
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在此时看来竟如囚笼,尹未庭压着厌雪的肩膀,他的头发和衣衫也早就湿透了,拂过厌雪赤裸的脊背时带来一阵阵的战栗:“呼当真是个宝穴”
厌雪仰着头,漆黑的瞳眸里映出院边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那树十分粗壮,沉甸甸的枝条压下来,随着雨水滴落满枝的小绿扇都在轻轻摇晃,活泼又娇俏。
我为什么不是一棵树呢?
厌雪想。
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经受那么多折磨,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待在原地,有光时慵懒,有雨时活泼,等到下了雪就褪去一身的叶子,留下厚重的枝干静静的越过一个冬天。
没有人会来折磨你,侵犯你,把你的尊严与荣耀扔在地上,再踏上一万只脚,没有人在意你,为难你,你只需要静静待在原地,等着飞鸟来筑巢或是有朝一日被砍掉就可以了,同样,也没有人会来救你
没有人来救你?
厌雪惊讶的看着银杏树上那粗壮的树枝里,漏出了一小片黑色的衣角。
下一刻,门口突然传来了喧哗声,像是有几个人同时在吵架。
“明明是你撞了我!我这一篮子鸡蛋可是攒了一个月才攒出来的,这卖了钱是要给我家大郎治病的呀呜呜呜呜”
“要不是你突然出来能撞上她吗应该是你赔”
“怎么就我赔了,我还没说你把我腿撞断了呢,哎哟我的腿呀”
尹未庭皱起眉,他抽身出来,慢条斯理的系好裤子:“怎么回事?”
“首领,有人在我们府门口吵了起来,是不是要?”一个龙骑卫神出鬼没的出现,恭敬道。
“龙骑卫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你还想再滥杀,被那些御史口诛笔伐么?”尹未庭显然心情很差,虽然龙骑卫凌驾于整个官僚体系不假,但任谁被骂多了心情都不会好,“吓唬一下赶走就行了。”
厌雪委顿在地面上,颤抖着抓过一片碎布聊以裹身。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脸上,遮住了那张几乎泛出了青白色的脸孔。他并拢着双腿,但依然有淡色的液体从他身下慢慢漫出来,露出来的肩头上,也满是施虐留下的印记。
红白交加。有多好看就有多凄惨。
“轰”的一声,隔壁院子里突然窜出了冲天的火。那院墙上大抵是浇了油,饶是雨水不绝,火焰却不见半点停歇。
龙骑卫们都吃了一惊。尹未庭的脸上已经阴的和雷云差不多了,“铿”一声锁麟刀出鞘,夹杂着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去救火!别让火烧到这边来!”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猛地回头看向厌雪。
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用披风裹起厌雪安放在自己背上,没有半点停顿,竟是直接跃上树跑了!
尹未庭反手掷出锁麟刀,像是一道闪电飞甩过去,那黑衣人想都没想便是一个侧身护住了背上的人,刷一下锋利的刀刃就在黑衣人的肩臂上擦过,飞溅起一溜血花!
原来锁麟刀上的蛟身并不仅仅是装饰,这其实是一道暗索,方便持刀人出其不意,追杀或绞喉。
黑衣人几个飞掠,遥遥的看不见了。
“行了。”尹未庭制止了想要追上去的龙骑卫,“本官本就没想留他,任他们去吧。”
他的唇边扬起一个阴恻恻的笑意:“大不了,在别的地方找回来就是了。”
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
花街上重新点起了各色的灯,灯火像是燃烧一般淹没了这条全京城最奢靡的街道。路边随处可见穿着清凉的娼女小倌,男人们摘下了白日道貌岸然的面孔,搂着自己喜欢的类型放浪形骸,寻欢作乐。
听风折叶馆临水的二楼,有人慢慢在地上洒了些什么东西。
外面淫声浪语一波高过一波,也不是没有人曾想进来,但碍于那紧闭的房门和黑漆漆的屋里,最终都是无功而返。
楼下有人跳舞,有人唱歌,有人扭着蛇一般纤细的腰。有人貌似端庄实则在对身边人上下其手,有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有面容憔悴的女人想冲进来,却被门口五大三粗的打手拦下,尖锐的哭声一直传到楼顶上。
恨不得忙出三只手的老鸨反反复复的经过厌雪门口,浓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岁月皱纹里夹杂的焦急与刻薄:“厌雪到底是去哪了?没人知道吗!这个小蹄子,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治治不成”
容情经过他的身边,无声的一笑。
窗外月光透亮皎白,沉默清冷的注视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