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随口说出来,假的也像真的,好似自己当真记着一般,真真好笑。若真说起来,舅舅还抱过孤呢,可孤却一点儿也记不得啦。”
“殿下坦诚。”谢洵轻轻颔首,忽然向他温和道,“殿下走近些,臣有些话不能告诉圣人,却要告诉殿下。”
李昉有些狐疑,只是见他病体孱弱面色苍白,想必无甚大事,便果然行上前去。
谢洵眼底带了笑意,劈手便掴了他一掌,大病未愈的帝国宰相手中失了许多力道,却立刻将少年掴得面上显出指印来。
李昉不由大怒,从腰间拔出短匕便向谢洵刺了过去。谢洵躲避不及,被刺在了腰上,立时痛得蜷缩起身子,还未如何便教从外头疾步走来的人揽在怀里,急声道:“你怎么样?”
却是李玚。
李昉惊住了,下意识地松开握着短匕的手,怔怔地站在原处,不敢置信道:“阿爹不是去陪虢儿阿姊了么,怎么会来南熏殿?”
李玚面沉似水,向外一指:“出去请太医。”
太医给谢洵包扎好腰间的伤后便出去了,李玚亲自扶着他躺下,有宫人进来收拾地衣,捡了那李昉留下的短匕要出去,却教谢洵叫住了:“且住一住,把那短匕拿过来我瞧瞧。”
侍儿不敢擅自从命,望向李玚,见他颔首方将短匕递了过去。谢洵接过后,认出了这是从前李祁来长安时送给李昉的,上面缀着珠玉水精,忽然想起李昉周岁试睟时的场景。此刻,纵然他不肯相信命数,却也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谢懿经年研读佛经,临死之前见到那个场景,莫不是瞧见后来的迹象了么?
李玚将那短匕夺过,低声道:“朕原本是想来看你的,走至殿前瞧见服侍观音奴的宫人,便想听一听他与你说甚么……观音奴是不像样了些,总是朕对不住你。”
“圣人不是来看臣的罢。”谢洵唇色发白,却不肯睡去,低声道,“阿晔既然将阿桢送走了,自己又自戕而亡,想必是知道回天无力,不可挽回了。圣人已将臣那些罪过查明了,今日该是来问罪的。”
李玚不想他病的这样仍旧清楚自己的处境,蹙眉道:“你受了伤,等养好了再问罢。”
“不必了,臣有些话早就想告诉圣人。圣人既然今日来了,臣便一并说了罢。”谢洵静静地道,“想必旁的事都不入圣人的心,只有姜翰一事始终存疑,是不是?”
李玚颔首:“你不该瞒着朕。”
“圣人说的是。”谢洵微微一笑,那笑里带着些讽刺,“永安长公主之死,臣是从鱼延年口中得知的,鱼延年曾说此事干系甚大牵连甚广,故而他从未泄露过,只是瞧着臣得蒙圣恩,才将此事说与臣商议。臣以为,想必是鱼延年迟了几日到安西却不得战功心怀不满才查了出来。后来竟偶然听人说姜翰亦知此事,臣便想着去试探他,这才到了姜翰府上,他竟当真知道,可不是个左右逢源的人么?那时臣怀疑鱼延年意图接臣之手除掉姜翰,却也没甚么法子证实,好在鱼延年往后再不提此事,圣人也准了姜翰乞骸骨的奏疏。”
李玚怔怔地听着,等他终于住了口才艰难道:“那你为何……”
“为何不说是么?那便是臣的一点私心了。”谢洵长叹一声,若有所失地道,“那时诸事已毕,即便圣人知道也当不了甚么,若查,势必要牵出长安长公主和鱼延年来,定然不能重责二人,反倒平添烦恼。百世之后史书工笔,也会说圣人软弱,教武将和宗室欺到头上,有损圣人清誉。倒不如教臣来担了这个责任,便无妨了——左右臣的罪名也不止这一个了。”
李玚涩声道:“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谢洵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带了笑,“圣人不相信罢,臣以前,当真是真心想教圣人做尧舜的。”
李玚怔住,心头一悸,忽然想起十数年前,那个刚从浙西入京的紫衣相公面目绮丽,站在紫宸殿内眉眼带笑,温和道:“愿吾道不孤,君道如尧。”
他闭了闭眼,眼角一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可谢洵为人最是刻薄寡情,他以为这句话不过是诸多官话中的一句,虽微有动容,却不曾相信。
谢洵并没冤了他。
李玚在谢洵愈发讥诮的神色里仓皇离去。
谢洵死在太平四年腊月初三的一场雪后。那日天色灰蓝,他着素色单衣走出南熏殿,用李昉留下的那柄短匕自裁了。
【叁拾柒】短梦破槐安
谢洵死后,李玚在南熏殿中静坐了一夜,次日命鬟儿琅嬛与翟拂入宫为其收殓尸骨。此时郑晔将将入土,谢府又添新丧,琅嬛与翟拂勉力支撑,将一应事务料理干净之后,终于为主人发丧。
那日并无亲友来府中,至晚,崔煦一身素衣叩响了谢府的大门,洒酒为祭,衣冠似雪。琅嬛与翟拂恭敬待客后,彻底掩上了谢府的大门。
很快便是太平五年了。
太平五年元月十八,李玚于紫宸殿召见太子李昉。
李昉过了年已满十四,眉眼间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