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看殿下君临四海恩泽大楚,可臣如今,怕是有负师相教导了。”
他这话实在坦诚,正因如此,李昉才觉得心头仿佛教针刺了一下,疼得他手指蜷缩,面色苍白,望着崔煦的眼神渐渐化作冷薄之色,咬牙笑道:“崔校书往后也一直记得这句话才好。总有一日,孤定教你瞧瞧孤是怎么做这大楚明君的。”
崔煦淡淡一笑,躬身行礼:“臣遵旨。”
李昉大怒,拂袖而去。到了少阳院,他看见自己房中案几上收的几册谢洵生前的诗文,想起崔煦对这个师相的尊崇,不由更是恚怒,忍不住要瞧瞧教崔煦如此相待的人究竟能写出甚么来,遂上前随手翻看起那几册诗文来。
他于诗文一道不通,却也能分辨优劣,读了几首便将那诗文稿丢在一旁。
谢洵青年时曾以词赋诗文见长,得以先后任职于弘文馆和集贤院。他诗文大都幽峭绮艳,青年时还做过几篇有扶摇直上九万里之风的大赋,为时人所称许,然李昉看来,字字句句皆是曼辞以自饰,属最为人所不齿之流。
教他念书的先生曾与他讲过汉代扬雄的一篇,内有“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之句,如今,竟真有宋之问之笑了。
他再不愿多思,唤了一旁侍立的黄门,嘱咐他将桌案上的诗文稿送到弘文馆的崔校书那里去。
黄门抱起那卷书册待要离去,却见有一页纸从其间落了下来,他捡起一看,“咦”了一声,向一旁临帖的李昉道:“郎君,这好似不是谢司空的诗文罢。”
李昉接过一看,但见那上面抄着一阙前人填的:“仙机似欲织纤罗。仿佛度金梭。无奈玉纤何。却弹作、清商恨多。珠帘影里,如花半面,绝胜隔帘歌。世路苦风波。且痛饮、公无渡河。”
却果然不是谢洵所做,词中末一个引典教李昉沉默了许久。
这典故是崔煦曾向他说过的。
“曰有一狂夫,披发提壶涉河而渡,其妻追止之,不及,堕河而死。乃号天嘘唏,鼓箜篌而歌。”
“歌甚么?”那时李昉只有九岁,在楚王府的书房里坐在李泱的膝上,追问拿着的崔煦道,“该不是好话罢。”
崔煦温和一笑,将书合上,抑扬顿挫地吟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那时他只觉得荒谬可哂,到如今,终于觉出几分因望见来路与尽头而洞然的寒凉之意来。于少年郎君而言,这样的明白清楚确然早了些,但他到底是明白了。
李昉将那页纸折了,伸手将漆了铅的灯罩取下,把那折了页的纸至于烛火之上,静静地看其焚烧殆尽,最后将灯罩重新盖上,向仍旧抱着诗文稿的黄门笑道:“不是甚么要紧的,你去罢。”
自昭义萧庭将奏疏呈上,而李玚拒了奏疏中的请求之后十日,萧庭以天子无道为名起兵,等到战报递到紫宸殿的案头时,昭义军已然夺了三道城池。
李玚大怒,然朝中少将,不可力敌。最后他不知存了甚么心思,下旨追赠谢洵为太师,谥号文正。
太师倒也罢了,只是文正二字一出,朝野哗然,纷纷上疏,极言此谥号不妥。李玚终于妥协,取了改谥文献二字。
昭义军至此犹不罢休,四月份已至长安已北四百里。李玚惊怒之下,便要拨朝中之兵以御敌,却闻范阳来报,长安长公主李祁及镇军大将军高峤已从范阳起兵,压制昭义之军。
昭义军终于教李祁高峤所率之兵扼在长安城北三百里处。然则未等李玚松一口气,李祁的又一道奏疏已然递在了他的案前。
不同于昭义的冠冕堂皇,李祁言辞中不掩戏谑,请求废太子,立己为皇太妹。
【叁拾捌】妍皮改恨骨
李祁率军驻扎在蒲州城外三十里处,蒲州城内是自昭义领兵而来的萧庭谢婳。那日李祁与萧庭在城外匆匆瞥了一眼,便对峙在此,双方竟是谁也不肯先出兵了。
相较之下,萧庭与李祁上的奏疏里,要算李祁更过分些。可太子废了可以重立,良相杀了却难再得,李玚正是忧心于这一点,才迟迟拿不定主意。
此时已入了夏, 李祁早早便脱了大氅,只着轻甲。清早,高峤入帐时正瞧见她有些疲倦地浣手,温和道:“若是累了便再歇息一会儿,不必这样谨慎。”
李祁闻言,拿了巾帕擦手,等兵士将残水端出后才笑吟吟地觑了他一眼,语声中略带戏谑道:“好罢,那孤往后将一应大小事务尽数推给高将军。若闹起来,高将军可别怪孤。”
今晨薄烟霏霏,初日杲杲,李祁出了帐才看见外头竟是起了雾。那雾轻薄已极,并不很阻碍视野,她反倒起了兴致,含笑向一侧随着她出帐的高峤道:“等孤兵临长安,龙首原也有这样的景色才好。”
高峤低声道:“属下在此,便恭祝长公主心愿得成。”
“高郎。”李祁忽而正色道,“你从未问过孤为何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若孤当真取了公器,你当真容得下孤么?”
她说这话时有些拿不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