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条彪给女友庆生在千只雀,三庄地最大一座歌舞厅,给新上任的杨彬一个赏识机会。杨彬忙前忙后布置排场,却有意无意疏忽细节,直到被杨彬带进门,梁玉成才听见二条彪女友叫金香。
一听就是为了阜星这城市新改的俗名,很搭配场正中一位艳俗亮丽美人。二条彪张开两只手,以对任何人的同等热情也欢迎梁玉成:“哇,早听说你,大歌星。彬仔都不同我说你,金屋藏一只百灵鸟啊,哈哈?阿香最中意听歌,今日我请来歌王歌后,她还一定要你来。放开心来玩,今日你亦是天王巨星来噶。”
金香站在二条彪背后,朝梁玉成眨眼笑。同二条彪介绍时梁玉成视线往后落,他怡然自在,只有旁边杨彬表情难受。不过二条彪很快连轴转地带着杨彬去招呼旁人,剩下没走开的一男一女面对面。金香闪着眼睛也跟梁玉成说:“好好唱,大歌星。我请你来,不要落我面子。”虽然说这话,她却十分揶揄地瞧梁玉成,瞧到梁玉成心里明白她瞧透了自己唱歌水平时,她却又一言不发笑着走了。
她向舞台那边去,目光跟过去能看见台上伴奏乐团一应俱全。梁玉成不知道金香什么原因请自己来这场合唱歌,却清楚自己斤两和伴奏团队不搭配,仍然背了自己一把吉他。时年新评的金玉奖最佳歌手艾成唱来开场曲,往后第十二个节目数到他。在他之前高音唱得高低音低得下,轮到他了,只有一首平平的情歌。不知是好或不好,到这第十二个节目时台下大家都已经找到话题,少人注意的舞台上梁玉成拨弦,他假情真作地唱,唱林珊珊一首《日夕回味》。
最后一句遗憾唱完,他也不知有无人注意到他唱完,准备仓促下台时却听见掌声,两个人鼓掌,左边杨彬,右边金香。又因为鼓掌的是这两人,其余观众如梦方醒,纷纷为他补上喝彩。他站在喝彩正中,左边和右边都看过了,虽知道一层楼掌声不是为他来的,却也同歌王歌后一般样子,握住话筒中气十足地一声:“多谢!”
等到从后台卸妆出来,既唱完歌,又没有认识人的打算,梁玉成已经准备回家。拉开化妆间门,迎面撞上金香。金香站在他面前不挪动,很容易看出是专为了等他。梁玉成不着急回避,稍稍在门框上倚住,跟金香说:“方才谢谢你,鼓掌比我唱歌还认真。”
金香说:“我同彪哥说出来透气。你要回家?一起走一段吗?”
直到和金香走在月色映照的树影下了,梁玉成才问金香:“二条彪要是知道不会很生气?”
金香笑起来:“你喊他二条彪啊?你都喊他二条彪,还怕他生不生气。”
梁玉成哑口无言。关于二条彪或彪哥的讲究,因为同杨彬同住,他也莫名其妙地熟知了。二条彪原来只叫陈彪,叫这个名字时他是鸿肥手下的双花红棍,后来亲弟招惹到鸿肥,为了保亲弟和鸿肥赌麻将,输了赔他和亲弟共两条人命,赢了鸿肥把千只雀整座送他。赌桌上连胡三把二条,看这场赌的人多,他便成为二条彪。后来杀了鸿肥,又不许人再叫二条彪,便最终成为彪哥。现在不会有人再当他面喊起二条彪,在他的女人面前,大概也有这个顾忌。
意识到喊错名字,梁玉成还继续开玩笑:“不会告发我吧。”
金香也还是在笑,反问他:“我为什么要管这种事,又不是他老婆。”
梁玉成不觉得男女世界里有许多微妙,漫不经心:“差很多吗,万一将来成为。”
金香停下脚步,重重叠叠的树枝阴影下只清楚露出她一双眼睛。她用这双眼睛平静微笑,问梁玉成:“是阿彬把你保护得太好吗,还是你太不关心。二条彪老婆在新加坡,是阜星船王的女儿。他有很多女朋友,说是女朋友,宠物来的。喵、喵。”
她低下头,又把垂落的卷发拨到脖子后边,回答梁玉成一开始的问题:“不过他还是会生气的。你看他对别人热热切切,要是女人同谁偷情,他也这么热热切切把狗男女杀掉。”
风吹过,树影婆娑摇摆,树冠之上,树冠底下,路灯照着,一整树迷离摇摆的橙黑。梁玉成在光影的波浪中拽着自己的吉他带子看金香,金香黄裙黑高跟,站在橙光和黑影下像一支郁金香,又因为她微低的脸和一双弯眉,她这支花像要哀敛地凋谢。梁玉成问她:“再给你唱支歌。”
“好啊。”金香先为他鼓起掌来了,仍然喊他:“好啊,大歌星。”
在马路上面对唯一捧场听众,梁玉成不再唱生日宴上该唱的。他为这支花弹吉他,唱: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
一点也不稀奇
男人不过是一种消遣的东西
有什么了不起
……
什么叫情
什么叫意
还不是大家自己骗自己
什么叫痴
什么叫迷
不过是男的女的在做戏
你要是爱上了我
你就自己找晦气
我要是爱上了你
你就死在我手里”
《卡门》,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