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阑浓密的睫毛轻轻阖了一下,握剑的手稳稳抽出。
轻轻一声“叮”,庄篁双手握刀在地上撑了一下后,弯腰缓了一口气,仍旧将刀尖举了起来。
这次,一双手却无声攥了上来,喉咙轻轻滚动的庄清流半跪了下来,哑声喊了声:“师父……”
锋锐的刀锋冒出幽光,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滴下。
庄篁没有应声,握刀的手仍旧抬起,庄清流伸手按住她,再次沙哑道:“师父。”
庄篁整个人微微朝前,恍惚间似乎撑不住地倒躺而下,庄清流眼泪漫无声息地涌了出来,跪在她身旁,轻轻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放下吧,不要再扛在自己身上了。”
庄篁摇摇头:“我放在身上的不是重担,是亲人。”
她目光穿过汹涌的紫色雷电,望向一个虚无的地方:“若世上有朝一日再无云梦大泽,我死后又该去哪里找它们?若云梦泽不在……它们还愿意接纳我吗?”
庄清流将头埋进她怀里,流水滚滚而落:“无论在哪里,它们都会等着你的。”
庄篁眼睛里似乎微有恍惚,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风雪,落到了多年前的弥天大火里:“……会吗?”
“会。”庄清流一点一点地抬头,哑声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庄篁忽然一愣,眼中浮出一股很奇异微渺的光,过了好久才喃喃道:“这样……”
头顶响起轰鸣的雷声,云层却一点点拨开,露出后面温蔼的白光,接着下起大雪来。
良久后,她搭在刀上的手终于一点一点地松了下来,嘴角轻轻浮起一点释怀的笑意,转头似乎有什么想问梅花阑的,但看着她的样子又自己想了想,似乎了然地又没有问出口。
庄清流手捂在她的心口,微微起身,哑声道:“我先带你回……”
“不必了。”庄篁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地眼尾微弯了一点,“我要是还能再多活一天,又会去做一天的事了。”
她眼睛缓慢转动地看向庄清流,躺在她怀里想了半天,道:“不过我教出来了一个善良的徒弟……也还行吧。”
庄清流起身的动作忽顿了下来,目光落在冰面的血花上,轻声道:“……所以你会遗憾吗?”
“那倒不会。”释然就是释然了,庄篁十分坦然地仰头看天,“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活着就是执念,心心念念想要去做,可是死了,也就没什么执念了——我很喜欢你这句话。”
庄清流仍旧一动不动,手轻轻抖道:“会怪我吗?”
庄篁忽然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一年,整个云梦泽都被大火烧没了,我将它沉入海底埋葬,又准备接着去埋葬了这个世界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你——你从几乎干涸生裂的湖泽里面挣扎着长了出来,满目疮痍灰烬的一个岛,只有你一个长了出来。”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底,就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庄篁有些揶揄地抬手,摸了摸她这会儿光秃秃的脑袋,“没有六百年前的你,就没有这六百年,也没有如今了——我的徒儿,可能生来就是要当救世主的吧。”
庄清流湿润的睫毛又垂了下来,心里哽得缓不过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梢肩头,庄篁手落下去,轻轻替她拂落。
“别难过了,我是人,能活这么多年,已经很难了。”庄篁轻声道,“而且如果我不死,我还是要那样做,只是好像到如今,为师已经打不过你了。”
庄清流将头埋在她怀里哑声道:“不会,我是你教的。”
“嗯。”庄篁笑起来,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脑后,“人会轮回,或许跟你一直喜欢记挂的那个戚夫人一样,我们有朝一日也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那时候我要是还过得不好,你记得收我为徒,不用待我多好,像我待你一样就好了。”
庄清流整个背脊弯了下来,在她怀里哭得没有声音。
庄篁最后轻轻拍拍她,转向旁边的梅花阑,眼里也浮出一丝温蔼的笑,也不知道是冲谁说道:“我没有不满意,我其实……还挺满意的。”
无论是庄清流将她牵入故梦潮的那时候,还是庄清流不在这二十年,她其实一直在观察这个话少内敛的姑娘,觉着她很好,非常非常好,跟那些人不一样,很配得上庄清流的喜欢。
漫天大雪柔软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庄清流抱着庄篁一点一点从雪地冰面上站起身,低头轻声道:“故梦潮的花开了,让祝蘅背你去看一眼吧。”
庄篁稍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另一个弟子,嘴角轻轻抿起来:“好。”
浑身上下还在稍稍冒火的祝蘅撑地站了起来,将火强行压下,有些颤地转身,从庄清流怀里背起了人。庄清流最后看了庄篁一眼,低头用双手捂住了眼睛,被梅花阑温柔地伸手揽入怀里。
祝蘅背着庄篁的身影轻轻一闪,消失在了剔透纯净的冰川之上,故梦潮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焕然一新,飘着甜甜的花香,果然已经和以往的样子别无二致,也和数百年的云梦泽如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