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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舅舅说的那个,看仓库的工作......”
“怎么了,你终于打算放弃写小说啦?”
“嗯......编辑,我那个做了编辑的朋友说,我写得不错,但离有趣还差了一点......他说不够真实。”
“唉,你是写那个什么犯罪谋杀的小说吧,我和你爸老早就跟你说了,你从小就是个看不得别人受罪的好孩子,哪里写得了那种玩意。看仓库也挺好的,很清闲,你可以慢慢构思别的小说,或者不写了也挺好,你舅不会亏待你的。我明天和他聊聊吧。”
“不用了,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今天晚上开始上班。”
“这样啊,挺好,周末记得回家吃饭。”
“嗯,好的。”
跟家里人交代完毕,男人低头划着手机,看着通讯软件的聊天记录里一句句“痴譳老师”,以及紧跟其后的委婉拒绝,越看越忍不住苦笑出声。
即使有朋友处处帮忙,最终还是横竖做不成什么作家,大学毕业却要靠亲戚帮忙找一份没前途的工作......班群里最近好像又在谈论同学会的事情了,或许他最好现在就开始删掉班上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可能一开始就是选错了路。
朋友说得很对。在动手写这本小说的时候,他确实也是,无数次感觉到无从下手。即使是最后勉强把小说写出来了,自己重复阅读的时候,也一直对其中的情节将信将疑,总觉得会有更详细,更逼真的描写方式......
男人借着昏暗的照明走进值班室,把制服的鸭舌帽扔到桌子上,低头看一眼软椅上三四块从裂口漏出来的黄色海绵,然后当作没看见的坐下去。
本来今晚应该来带他的前辈临时请假了,这事问题不大,反正也只是舅舅托关系给他找的闲职,没什么要紧事做。现在可能是上天故意给他这个独处的机会,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失败。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写什么小说......”
苦着脸自言自语的时候,他想起了让他开始第一次写小说的契机,那年他好像是十三四岁,在暑假,恳求父母给他报名费参加一个写作夏令营。
“......对啊,我那个时候就,根本不是想写,也不是说有什么才能。”
他把额头撞到冰凉的玻璃面上,敲得咚咚作响。
“真是作孽。”
完全想起来了,那个夏天,他本来也是迫于无奈,才拼命恳求父母把自己送进夏令营里的。
他长得高大魁梧,却是生性腼腆怕羞的人,喜欢单独呆着,从来就不肯参加什么夏令营培训班,那次还把父母吓了一跳。
他又想起那个孩子了。十年以来,总也忘不掉那个人。那个精致漂亮的小男孩,他母亲应该是没有空带他去过发廊,让他留了一头中长发,尽管看那孩子老旧破烂的衣服就知道他家里人是无意如此,但还是让那孩子可爱得好像杂志封面上的女童星一样。
他还想起了当年种满小区的翠绿色芒果树,在夏日粘热得让人窒息的空气里,满地都是裂开的青芒果,黑糊糊的粘液涂满了朱红色的人行道地砖。他经常看见那个男孩就站在一地的芒果之间,经常会蹲下来捡起一两块比较完整的果实放进书包里。
小区的父母们说那孩子可怜,说那孩子没有爸爸,说孩子的妈妈总是在晚上接待很多个男人,父母们又警告各家的小孩,说不能接近那个孩子,不可以和那个孩子玩。每个人都好像认为那对母子身上有传染病一样避忌着他们。
那个娇小漂亮的男孩子,皮肤白得在盛夏的阳光下发光,有一张软绵绵的笑脸,还有......拿着水果刀的小手。他现在也能清晰记起那孩子的双手。那双手就像在粘稠的丙烯颜料里泡过好一阵子一样,涂满了血,那孩子把水果刀按在一张惊恐万状的脸下方,一边对他这边笑着,一边把水果刀慢慢按下去,在人的皮肤上切割开一道红线。
“可能......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不禁愕然。
真是疯了,他居然想要变成一个恐怖的疯子。
可能还是别再想这种事情,专注于工作比较好吧。他又捡起鸭舌帽戴到头上,随手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各种货单,出门巡仓。
要是这天晚上有其他人在,要是带他的老员工没有请假,会有人告诉他手电筒放在值班室的柜子下方,这个长期处于闲置或半闲置状态的仓库已经断电两天了。
可惜这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在,所以他在反复按几次门边的一整排开关后,嘴里咕哝几声,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只好拿起手机,借用屏幕的灯光继续巡逻。
黑暗里,一直传来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他一路向前走,嗅到的腥味越来越浓重。
在一开始,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雨水的下漏,以及泡在水里的铁锈散发出了味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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