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醒了,克洛塞尔。”
他听到他这么说。
这仿佛是一个咒语,是来自多年前尘封的呼唤,让他彻底从美妙的幻境中苏醒。
心口的剧痛让西蒙痛苦地捂住胸膛,他蜷缩着身体剧烈颤抖,乌黑的意识中骤然刺入灼目的光芒。
随后那疼痛从心口往上攀爬,锁骨被纤细却锐利的锁链直穿而过,那金属的刑具凿开骨骼,鲜血喷溅而出,把整个素白的胸膛都染成一朵艳丽却残败的花。
神的躯体坚韧无瑕,伤口很快便消弭,血液干涸。随着他清醒时挣扎的幅度,躯体再被锁链割开,无数次的愈合和撕裂,疼痛成了常态,他被那铁索禁锢在阿斯蒙蒂斯的领域,如同死死钉在石墙上供人挑选的猎物的尸体。
要不是他胸膛尚存微微的起伏,这具身体倒苍白虚弱得宛如一具死尸。
他的头发被扯着被迫抬起脸来,那青年俊美而富有诱惑力的容颜就倒映在他眼底。阿斯蒙蒂斯轻抚着他锁骨被铁链穿透的地方,干涸的皮肉包裹不住白骨,那折损的骨骼嶙峋露着,不断的愈合让那处的皮肤显出格外稚嫩的色泽,是残艳而诡异的美。
阿斯蒙蒂斯含笑望着他,手抚上他没有血色的脸颊,疼惜一般用拇指细细摩挲着他的唇,语气却带着轻描淡写的嘲讽:“看看你啊,克洛塞尔,这就是你的骄傲?”
赤裸着,如同牲畜一般被紧锁着。
克洛塞尔只是沉默着,疼痛是紧咬在他骨髓之中的蛆虫,忍住不呻吟出声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
神,毕竟也是有肉体的东西。除却堆积出的漫长无涯的生命,克洛塞尔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可以超越那些为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凡俗的人。
那些人尚且能掌握自己的生命,而他却只能被囚困在邪神的领域里,永远的,沉沦在痛苦之中。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更换筹码,换取你的自由。”
“不……”克洛塞尔艰难地摇头,喉中干涸的腥味一直窜到舌尖:“我不可能抛弃他们……西斯尼绝不会坠入你这个恶魔的领地……”
阿斯蒙蒂斯似乎是叹了口气般,语调异乎寻常地有些柔和:“克洛塞尔,最先要和我交换的是你。”
“是你抛弃了生为神明的高贵,与那些肮脏的人为伍。”
这是个漫长却又简单的故事。
阿斯蒙蒂斯只是一个恶魔,即便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他最爱的事也只是观赏,观察世间的一切。恶魔并不像人类的神话中那样凶狠残暴,处处与人类为敌。事实上,那是相当愚蠢且费神的事情,阿斯蒙蒂斯宁愿在自己的领地里沉眠。
恶魔与神明唯一的区别就是,神依靠人类的信仰才能保持其强大的力量,他们奔行于世间,为了那些蝼蚁的赞颂而做尽无聊的事。而恶魔只需纵容人类的欲望便能坐享其成,他们缺乏感情却擅于发现人类那种敏感而多情的生物言谈举止中的各种声色。恶欲,色欲,暴虐和仇恨,他们欣赏着人类的诸般丑态,嘲笑着他们的卑劣和无知。
可人类却又是如此顽强的生物,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蜉蝣般朝生暮死的东西,却又竭力在这样短暂而无趣的生命中发现高深于他们本身的东西。
他们更愿意信仰神明,而非同恶魔签订契约。
阿斯蒙蒂斯厌恶人,厌恶吵闹。他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那些人死死生生,各色人面在他眼中不过是褪色的玩偶,他乐意的时候就能牵动丝线,看那些僵硬的玩偶活动关节。
可有一天那出黯淡的人偶剧忽然从幕布之后走出了一个拥有色彩的角色。
那个神把自己的骨血留在西斯尼,只为了他口中的救赎。
“若他跌落,我将奔赴巨石嶙峋的深谷。”
“若他疼痛,我将剜骨刺心以同受。”
“若他流亡,我将折下他身后的刺棘。”
“若他寒冷,我将燃烧尽这身躯。”
“若他失落,我将一同沉入晦暗的海底。”
克洛塞尔的颂歌传唱了几百年,可最后却被人们淡忘。生于苦难的人才渴望救赎,可当他们的神明为他们驱走苦寒和凶兽,把这片土地变成流淌着财富的圣地时,他就不再被需要。教会和神殿被遗忘,神像上蒙了厚厚的灰尘。神明因为信仰而强大,因为无人信仰而堕落。反倒是在一旁观赏的阿斯蒙蒂斯在他们的欲念中越发强大。
太可笑了。
阿斯蒙蒂斯看着眼前的闹剧。
这出无聊的剧场取悦不了他,于是他把灾祸和疾病的种子撒播往人间,想看看那些无知而麻木的人是否只能在深陷厄运的时候才记起他们曾经的神明。
但他没有想到,克洛塞尔竟沦落到与恶魔交换,来获取力量护佑他的子民。
他们交换的筹码越来越多,克洛塞尔就越来越无法脱身。他把自己的全部,除了那枚留在西斯尼的指节,全部抵押给了阿斯蒙蒂斯,最后却可悲地发现,灾难本身就是恶魔带来的东西。
“你只要抛弃他们,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