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他这才看清那孤坟边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正在月色下垂首低泣。
“你……是谁?”
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披散的乱发下是一张空洞无神的脸,发青的皮肤下毫无血色。她张了张口,黑洞洞的嘴里含混的发着破碎的音节。她似乎是个哑巴。
连奚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可是他没有,反而跌跌撞撞的走近了她。女子终于露出了欣然的神色,她迫不及待的解开衣襟,袒露出下面同样毫无血色的胸脯,那里有一双饱胀的不像样的乳房。女子伸出颤巍巍的手,揽过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饿不饿,我的儿?娘等着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他听见心里有一道温柔的声音这般诉说着。他伏在她的胸口,牙齿在不停打颤,只觉得周身冰凉,意识渐远。
恍惚间再次睁开眼,眼前这一幕很是熟悉,他甚至可以忆起雪的腥膻和钟楼里尘埃的味道。彼时还是婴儿的连奚蜷在娘的怀里,又冷又饿,正哭个不停。
楼梯上有吱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男一女的声音在这空寂的钟楼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冰冷。懵懂无知的婴孩尚听不懂人世的言语,可现在,入耳却是字字分明。
“老头子,这丫头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产,我们若是晚来一步,孩子……”
“啰嗦什么。这会生了也没什么不好,路上撞不到半个人,正好办事。”
孩子……我的孩子……
“这,这丫头还有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瞎操什么心,孩子落了地就没她什么事了,一个流浪的哑巴本来也活不过这个冬天,等她这口气下去了我们就把她抬出去埋了便是了。”
“这……好歹也给你生了儿子……”
“哟,你这婆娘若是能下出个蛋来,我何至于费这周章?别说废话了,一会孩子若是没了气,你就等着下去陪她吧。”
女人把孩子捂进温热的怀里,低低的叹了声,“这娃儿倒是个命硬的,真不知是福是祸。”
天雷劈中钟楼的那晚,在那经久不息的巨大鸣响里,早已为日后的种种埋下了祸根。
正如连老头所说,人的心住不下大佛,但却藏得了恶鬼。在世间行走,要不得好心。水是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可奈何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落地只能摔的稀碎。
当年寺庙的住持是个心善的人,收留了不少吃过牢饭无家可归之人,但正是在这些人里,有人被买通在斋饭里下了毒鼠药。
老和尚圆寂后,撞钟的和尚时常说起钟楼里有鬼魅在哭泣,一时间诸邪回避之所变作人人自危之地,让众人本就不安定的情绪犹如石子落入水中,逐渐激起越来越大的波澜。
妖钟的传闻随着寺庙散伙后又陆续有人因鸣钟丧命而传得神乎其神,人们也到了谈钟色变的地步,一直到请来连老头做法封了楼这事才算是了了。
那钟楼里诡异的哭声到底还是跟着这口妖钟一道被人封在了林子深处。
至此,这个梦才算是说完了。
第十章 三候梦(完结)
1.
长梦终了,静谧的空气里只余起伏交织的呼吸声。
再归故里,已是异乡客。
阴阳脸和老神棍的故事看似早已从这对再平凡不过的父子身上剥离了,连老头只是邻里眼中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工,连家小子也只是个沉闷寡言的少年郎。
风里刮来的碎语是无根的草,在时间里荣与枯。若不是被这场梦所缠困,茶余饭后连奚或许也能就着一杯淡酒,在人后某处听着那些坊间轶事解闷,好似这事与己无关。
连奚定定的看了乔淮一眼,见他一脸的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抚道,“别害怕,我说了这是一场梦。”
乔淮消化了良久,头脑昏沉沉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梦的确荒诞,可乔淮却惊觉自己对来时的记忆变得模糊了起来,似乎自从进了这座钟楼,或许更早些,他们都在某一刻一同陷入了荒诞里。末了,只听闻自己极轻的一声叹,“真的好安静啊,这里。”
时间倾轧而过的轰然声喧嚣不断,荡起的烟尘也不知是谁人曾存留又被碾碎的痕迹。
这座钟楼未免清静的有些过分了。
2.
一阵窸窣翻捣声响的突兀,空气里登时不合时宜的弥漫开了油脂的香气。
“出来这么久,该饿了吧。”乔淮见连奚低头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用细绳捆扎好的油纸包,手指利索的挑开绳结,露出内里黄澄澄的整只烤鸡。
“已经凉了呢,将就着吃点吧。”一只油乎乎的大鸡腿跃然眼前。连奚全然不似刚从梦魇里抽身的模样,言语中倒平添了一丝惋惜,“弟弟一早打来野雉,我烤好了本想带给你尝尝,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坐在这里吃。”
乔淮的肚子很识时务的率先做出了回应。
“好家伙,还有什么是这包袱里没有的?” 他咽了咽口水,心底复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