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聂长安观察到裴慎出了门。他问人要了一套渔具;众家仆除了奉上钓竿鱼钩饵料水罐之外,还擎出了坐床伞盖(快到一年里日光最弱的冬至了),甚至食盒与茶炉等,仿佛是准备野营。裴慎被簇拥着出去了。
他外表衣衫楚楚,不过聂长安知道他腰上印着新鲜的掌痕瘀斑。
傍晚,裴慎回来后,打发别人给他找新的钓竿。次晨,便带着不知从哪里如此迅速地买到的新钓竿又出发了。晚上再回来,他面色不虞,吩咐家仆以后不用跟了。
隔日,他自己携着渔具走了。这一去便是一整天,直到日落天黑。
聂长安用这段时间完善了给皇帝的报告,在中庭练过剑,自己的事情便告结束,于是随意参观了屋里的东西。这屋子是书房加了张床作客房,留着颇多裴慎幼时的印记,正面墙上横七竖八贴着白绒毡的小马,和几幅笔力幼稚的花鸟图,未经装裱,纸已泛黄,而颜色尚极鲜艳,署着裴真五岁画、裴真六岁画,仿佛是声明年龄以免责。架上书卷多是孩童开蒙用书和画册,也有些题着裴真两字,或者单一个真字。聂长安知道这是裴慎小名,倒没料到他把小名也题在了书架上:书架的侧面刻了个手举小刀的歪扭半身像,旁边深深刻着真真两字,意似很是骄傲。
期间果然除了送饭送水,从没人打扰他。
天色又晚了些,而裴慎还没回来。
裴家仆人却都不着急,也说不清他去了哪里。原来裴慎这两日在游客常规钓鳟鱼的三迭潭和玉女潭都斩获不佳,经自行研究,决意去寻觅鱼多好上钩的水源地重新开张。为免把鱼吓跑,他也不要人跟随,所以家仆答不上聂长安的问话,只说他反正是在山里。归齐这山里没有虎豹狼豕,担心什么。
聂长安听过,要了盏灯,也从后门上山去了。
他每走一段路,就在树上石上留下记号,四处曲折大半时辰,出了游客往来频繁的区域,终于在一株杉树上见到了另一种记号,是一个忄形刻痕。他放低风灯,在树周找了下,看到苔藓上的足迹是往左去的,便转向了左侧。
接下来的路变得目的明确许多,他循着裴慎的记号,在山间或上或下,穿过树林和灌木丛,不时用剑鞘拨开拦路的枯枝。裴慎的踪迹兜了两个大圈子,后来上了一处陡坡,留下了较深的足迹。他应是在这处伫立了段时间俯瞰地形,然后在坡边树根系了根绳子,拉着绳子直接冲了下去。聂长安举灯在夜色里试着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见下方幽暗如渊谷。
绳子还留在树上,聂长安拎起垂在坡下的部分看了看,长度有六七丈,末端被截断,系在坡上这端相当牢固,便挽住绳子,也下去了。这段坡路地势甚陡,好在只有枯草,未生荆棘,他从高处急奔而下,靠控制绳索稍微降速,虽然脚下土石不停地被踩碎往下坠去,却连衣角也不曾被勾住。
底下是一段平缓的盘山小路,山民人迹较多,裴慎的记号切入了这条路,又顺着往左去了。
今夜是十六月圆之夜,明月朗照山路,他走了一阵,头顶月光渐渐变窄,由青石底的小径进入了两峰之间的峡谷。循迹溯源,向山中越入越深,脚下也越来越滑,想是夏季雨水多的时候,曾有溪流反复冲刷,造成了这条天然的路。
几经周折,豁然开朗,前方一片山谷,谷中一脉平湖,正在月下粼粼反光。
他在湖边一个避风的位置找到了裴慎,后者身前架着钓竿,抱着手臂面湖而坐,覆盖兜帽的头垂在胸前。聂长安把剑收了起来,走过去,裴慎仍然没动。
聂长安断定他睡着了,待要叫醒他,却拿不定主意如何称呼,于是伸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裴慎蓦地抬起头。兜帽边缘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掀掉兜帽,说:“你?”
“是我,聂长安。”聂长安答道,“你在这里睡吗?还是准备回去?”
裴慎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清醒了过来:“不在这。图这儿暖和干燥吗?”
他站了起来,把大氅上的兜帽扣了回去,仰望一眼月头的位置,道:“我才睡着,你就来了。幸好幸好。不然肯定冻够呛。”
聂长安问:“鱼钓得怎么样?”
裴慎拎起身侧水罐给他展示,里边有五尾鱼,长度在两三寸到三四寸不等。他闷闷不乐道:“有很多进步空间。”
聂长安不好违心称赞,说:“水面快要封冻了,可能对鱼有影响。”
“可能吧。还要继续寻找规律。”裴慎说,把罐里的水和鱼都倒回了湖中,扯起空竿,“我们回去。”
回去的路少绕许多远路,倒是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
随后几天裴慎却没什么时间进步了。裴家亲友陆续来至,为大长公主贺寿,他也要帮忙应酬一点。
至于他自己的私交,倒来得很少。间或有旧日麾下文武僚吏拜访,裴慎都在聂长安视线所及范围内接待了,撇清用意不言自明。
裴慎当日信誓旦旦无人敢干涉他私事,结果仍有缺乏眼力见的人当面犯他忌讳。此人也是贵胄子弟,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