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太后娘娘病危的时候,赵馨被准了回宫侍疾。她年幼丧母,由太后一手养大,与她老人家最是亲近,她虽在三年前远嫁凉州,也从未同皇祖母断过书信,从得知老人家病时起赵馨便日日求父皇准她回宫,奈何从北地到临安路途遥远,饶是她日夜兼程也只赶上了宫中鸣丧的钟声。
太医院的医官在慈安宫外跪了一地,守门的太监轻手轻脚的替赵馨打开偏门,父皇进了帷帐,尚在宫中的年幼皇嗣以及他们的母妃围在外圈。父皇子嗣凋敝,屋子里一共也就只有寥寥不足十人,都是垂着头哭哭啼啼的,但仔细看过去真正眼眶红了的却并没有多少,就连他本人也只是沉默着连坐上塌去多看太后两眼都不愿。也难怪他们不亲善,父皇并非先帝之子,而是由宗室过继,他的生母端王妃上月刚过六十大寿,据闻王府大摆寿宴,府中歌舞三日不歇宾客满棚,父皇甚至亲自登门为王妃贺寿。父皇尚且如此,宫妃们又会有几个真正敬重太后娘娘的?不过都是在那里装足了礼数,不想让有心的人挑出毛病罢了。
有一人却与他们并不太一样,他就站在父皇身后,是弟妹之中最为年长的,看上去身形高挑、眉目清俊,可偏他张着嘴大声恸哭丝毫形象都不顾,不仅鼻水流了出来湿了袖子,还不停的打着哭嗝,没有圣上的准许宫人们也不好上前照顾,只能放任他在这大殿中像个丑角儿一样哭的情真意切。
真蠢啊,皇祖母生前明明那么厌恶他的母妃……
赵馨将皇弟的模样看在眼中,她走到他身边,抽出自己的丝帕替他抹干净黏糊糊的口鼻:“脸都哭花了像什么样子。”
“馨姐姐,你回来了!”赵昀在看到她的瞬间叫出了声,他拉住她的手在一众人的面扑进她怀里:“皇祖母,皇祖母去了……”他像只没骨头的小狗似的蹭她的胸口,连带着她襟口也沾了他的眼泪。父皇、宫中妃嫔,还有更加年幼的弟妹们,所有人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赵昀全然不讲礼数,不顾场合,不懂分寸,却无人觉得他行为有异,只有他的生母张贵妃望着他面色铁青。
“馨儿,照顾好他。”父皇淡淡的吩咐赵馨一句。
“是。”赵馨往帐内看了一眼,因半个身子被赵昀缠着的缘故,她甚至没法上前同皇祖母告别。
赵昀完全不曾觉察他给她添了麻烦,也没有意识到她旅途劳顿全然不是为了见他,他只是紧紧抱着她,为皇祖母殡天哭泣,为她回到宫中开心。他纯粹的感情直白不加修饰,完全不似是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被里头最狠最毒的那条蛇养大的模样。赵馨离开了三年,赵昀长大了些,他的手掌大了,肩膀宽了,声音也比以前低沉了,可他的性子依旧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馨姐姐……”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望着她的眼睛里却有光。
三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蠢。太医院那些身负盛名的大国手们没一个能医好他,他的神态、他的心性,他的言行举止这十多年来一直停在四五岁孩童的模样。赵昀的病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并不是秘密,他已经十六岁了却仍未开智,是个天生的痴儿。
02
皇后娘娘早在两年前病逝,太后同皇帝在立新后一事上意见相左,故而后位空悬了整整两年。如今太后殁了,她的丧事在后宫之中没人想管,毕竟她生前同圣上关系那么差,丧事就算办好了也讨不到圣心。而后宫之主的人选陛下心里早便定下张贵妃,旁的人都是没有资格同她争宠的,此时敢出头怕不是嫌自己命长。
但最后定下主持丧仪的人却出乎意料,并非圣上最宠眷的张贵妃,而是太后亲手养大的二公主赵馨。圣上这一决定看上去虽有违礼制,但又让人觉得合情合理,毕竟二公主殿下才是那个同太后最亲近人,她老人家压着张贵妃这么些年,贵妃娘娘又怎会用心替她准备葬礼。
赵馨在宫中本没有自己的府邸,回来后她暂居慈安宫内,这里虽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如今皇祖母故去,宫室内外都已变了一番模样。白色的灵幡挂满停室,皇祖母的灵柩还停在宫中,每日都有皇嗣宗亲轮番过来吊唁,甭管是虚情还是假意,慈安宫内哭声不绝于耳。皇祖母生前是最烦这些声儿的,她总告诉赵馨,深宫皇室中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年轻时没掉过眼泪,老了也不会让人同情笑话了去。赵馨牢牢记得皇祖母这些话,从入殓到整理遗物,再到差人装点宫殿,她一声都没哭。不知情的外人以为二公主同太后娘娘毕竟是没有血缘的,虽被教养了那么久,祖孙两人也未必真的亲近,只是二公主不想再随驸马待在北边苦寒之地,所以硬揽下丧事要个理由留在宫中罢了。
话传到赵馨耳朵里时,她正忙着查阅礼部递上来的单子。
“殿下!这群专门在背后嚼舌根的狗奴才。”她还没发脾气,身边侍奉的玉铃便冲动的要找人去理论。
“回来。”赵馨叹了口气,她拉着玉铃的后领将人拽回来:“本宫让你打听的事呢?”
玉铃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她当然明白自家主子说的是什么,这几日慈安宫往来这么多人,每日都能见到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