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并不是郗景“敏感”,而是在心理速率与复杂性方面,世界需要跟上他这样的幸运儿的马力,与他的体验同步。
郗景可以轻松地记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汹涌澎湃,仿佛卷起数米高的海潮,冲向岸边。那些细碎泡沫一般的想法与感受连同身体感觉都一并刻入记忆宫殿,凝成一颗颗洁白的珍珠。
记得庆章岁用温热的手掌抚摸自己的头发,记得那双漂亮的眼睛略微吃瘪的模样,记得眼眸里透出的灼灼深情,似要烧掉一切困扰。
郗景向后一倒,枕着庆章岁的手臂阖上了眼,直到他确信自己清晰地记得这一幕,才缓缓睁开了眼。
这样珍贵的回忆如果就此忘却,岂不是太浪费了?
然而时间就是会让回忆变得模糊的罪魁祸首,它无情地流逝,无情地证明变化的顺序,无情地在浩瀚的宇宙里彰显它的威力——那些美好的人事物即将一个接一个地死亡。
郗景没法办法把每个场景都装入大脑,但是铭刻在记忆的场景与人都生动而鲜活,仿若上一秒刚刚发生。
今天是庆章岁唯一的假期,他和郗景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眼里的担忧,这一天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明天就是公调。
临睡前的庆章岁极其反常,和郗景牵了手之后不愿意松开,接了吻之后不愿意分开,做完之后不愿意拔出来。
郗景都明白,他伸手搂紧了庆章岁,极轻地在人掌心里写字。
准确说并不是写字,而是画画。
他给庆章岁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然后用指腹在爱心内部缓缓抚过,像是上色一样,仔细又认真。一下一下,庆章岁觉得手心很痒,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来爬去,但不是真的手痒,而是心理作用。
庆章岁感受着郗景胸腔的震动,尽管他已经闭上了眼,也听不到声音,但就是知道郗景说了什么:
“晚安。”
庆章岁做梦了。
他站在一地白沙上,转头发现自己是在密林的边缘,脚底的白沙延至密林变作深黑。
密林里蹿过一个身影,那轮廓太像郗景,庆章岁不由自主追了进去。
繁茂的枝叶遮蔽了视野,庆章岁却能一直紧跟着那个身影不放,脚下的白沙越来越黑,他越来越深入,在密林里无所顾忌地狂奔着。
铺天盖地的树木几乎让人发疯,庆章岁没停下脚步,追到梦醒。
一睁眼,庆章岁忍不住吻了吻郗景的额头,轻缓地拥抱爱人的身躯。还好只是个梦。
先起的人总会倒一杯温水,他们的默契与生俱来,庆章岁刚放下水杯,心里一动,就见郗景睁开了眼睛。
和荡漾的水面不同,那双眼眸如镜湖,平静自然,仿佛理应如此。
像是打倒了一整盒金粉,庆章岁换了件白色的衬衣,领巾上锥着一枚金色的太阳纹饰,白色的外套挂了一串金色的小太阳。
郗景跟着出了门,心想,又多了一个想刻的庆章岁。这套造型真的很吸睛。
只是当造型师真的打开了一盒闪闪发亮的细粉,他慢慢琢磨出来了,恐怕最吸睛的还得是自己。
眉骨和锁骨抹上银粉,郗景觉得差不多够了,然而造型师老道极了,又在其他部位上加了一层厚的。
舞台越大,观众越远,造型就要越夸张。
郗景看了眼脚踝上的银粉,长见识了。
造型师的杰作新鲜出炉,郗景品了品,花里胡哨的,但是又很好看,这是一流水准。
造型师观察他的脸,瞬间,郗景捕捉到了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接近于对粗胚的打量。
有具体方向,动手的速度就会很快,化妆的过程比想象的简单,郗景依然平静,他忽然注意到,这里没有镜子。
浅浅的涟漪迅速扩散,他一下心里很不是味道。
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发挥,他强压不适,在台下拼命调整呼吸。不断调试的灯光扫来扫去,造型师随身带的补光灯一灭,他就在黑暗的阴影里急促地呼吸着。
姬小木就在不远处站着,她的身躯既不娇小也不高大,见过她出手的人,却会觉得她是铜墙铁壁,枪来射不穿,炮来轰不烂。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作战服,武装带上却空空如也,只有后腰别了一把扇子。
姬小木站在郗景身边,以守护者的姿态立在边上,昏暗的环境里,郗景感受到了她巨树般的生命力。
台下的人越聚越多,可郗景越来越镇定,表演要入戏,谁又顾得上戏外的人?
灯光就位,演员入场,观众满席。
偌大的场馆平常会有老板们入座,今天全都是调教师和凑热闹的劳工,一双双眼睛看向郗景,无比期待。
姬小木下意识横过身子,把目光挡在外面,她眉毛微挑,颇有些意外。明明看了不少次,怎么还是这样热切?
她恍然大悟,这也是最后一次。
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打算最后一天要站好最后一岗。她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