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在被逮捕之前的一天,是自由的。而只要他被定罪,判了刑,他就不再是一个自由人,连坐在押运车内都不被允许靠窗,只能透过一点缝隙偷瞧外面向后行走的树木,匆匆的行人和蓝色的一点天空。
温杭看了两分钟,觉得无聊还头晕,就不看了,转过头去看宋栉风。
他跟温杭印象中差不多,不过还是比从前成熟些。
看着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在看守所的劳动太多了,温杭虽然体力好也累了,在车上晃着晃着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不错的梦,正是遇到宋栉风那天。
温杭六年级那年,比他大几岁的初中生或者社会上的小青年喜欢成帮结伙,欺负一些附近落单的,或者家庭有缺陷的小孩儿。
温杭两者都占,自然是被欺凌的坐上宾。
他回家的路有大路,也有速度快一些的小胡同,其中一条黑漆漆的胡同,正是他经常被堵的地方,每次都被折腾半天。于是这条路就没有一点捷径的用途了,但温杭还是每天在这条胡同里走。
温杭不怕疼,被打被骂的时候也不怎么躲,有时候还笑着反驳两句,如果不看他脸上的伤,他的神情就像是在和朋友玩笑一样。通常被打完后,他会从身上隐秘的口袋里掏出个硬币,没事人一样去买冰棍吃。
他随便别人怎么骂怎么打都不生气,父亲被骂他也不介意。
除了一种情况。
涉及母亲,温杭会拼命反抗,且多半是他赢。虽然他不常打人,但被打的次数多了,已经熟悉怎样动手使人更疼些。
温杭的妈妈就是强奸案的受害者,罪犯是他名义上的爸爸。
那天温杭打倒了那个骂她婊子的人,就恢复之前温顺的模样:“我任你们打。别议论我妈妈。”
他露出乖巧的笑:“好啦,你们想的话,可以上了,我不还手。”他靠在墙角,闭上眼睛,一点也不害怕,平静地等待疼痛。
温杭没等到熟悉的拳头。
他抬头,看到一个高中生模样的青年,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小朋友,没事吧,哥哥把他们赶跑了,来,能起来吗?哥哥送你回家。”
温杭想到一个夸张的比喻。
就像是几万光年远处最炽烈的未知光照在了自己面前。
温杭对那个哥哥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撒了个小慌:“谢谢哥哥。家里可能没人,哥哥你要不要请我吃东西?”
青年摸了摸温杭的头顶,点头问道:“啊,好啊,想吃什么?”
“南二街路口的茄子盖饭和道东的米粉,都想吃。”黑暗中,温杭的脸有一点泛红。
“行,走吧。”少年拉起温杭的手,朝光亮处走去。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啦?”
“十三岁。哥哥你呢?”
“呀,六年级了?你太瘦了,我以为只有十岁呢。叫什么名字啊?”
“哥哥可以叫我,小杭。”
“航行的航吗?”
航行的航,远航的航,多好的字。
“嗯,就是那个航。哥哥,你几岁了?”
“刚十八,高三了。”
温杭三年级时候曾经体验过割腕的感觉,是一个混混非要拿他做实验。他流了很多血,感觉身体渐渐变凉,身体被剥离躯壳。
他命硬,最后没死。尽管沉入深渊的感觉很可怕,他也没哭。可吃东西时候,望着碗里的红油,他掉了几滴眼泪进去。
那天,他学到一个新成语,“栉风沐雨”。
那个哥哥的名字叫宋栉风。
*
宋栉风阻止了一旁警察的动作,侧头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少年,罪犯。一束阳光透过有铁栅栏的天窗,照在他的头发上,柔软的头发染上一层金色的绒边。
司机转了个弯,周围的车辆比最初还少,仿佛天空的高度都高些,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显得阴沉沉的。他按了按喇叭,“宋哥,前面就到了。”
宋栉风拍了拍温杭的头顶,青年醒了过来,发现自己靠在宋栉风肩旁睡着了,想揉揉眼睛,抬起胳膊却带起手铐和另一只手腕。
温杭调整一下姿势,坐直了身子,侧头对宋栉风轻声道:“不好意思,我太困了。”
宋栉风也偏过头看他,青年鼻梁不低,又侧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眉眼似画中精致,额角有一不规则形状的伤疤,有点眼熟,“没事。”
押运车速度慢下来,缓缓地停在监狱大门前。漆黑的大门有三米高,高墙上都是铁丝网,周围是水泥地和沙石,仅有几棵小叶子杨树,树干上涂了一层刷白的石灰。
小时候没人告诉温杭,这是用来防虫的,直到认识了宋栉风。
那些即将成为犯人的人,到了这扇门前,都会不约而同地出神,抬头最后仰望自由的天空。
温杭只盯了那树一会儿,就神色平淡地排在犯人队列的最后,不回头地往前走。
监狱里面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