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响声陡然震彻花厅内外。
那郎中看见他手里捏着的碎玉,以及淌淌而落的血,下意识抬眼,目光触及那张冷峻的脸上勾着的笑容时,整个人大震,霎时间腿一软,汗也不敢流,一双面色惨白得像是刚从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一般。
赵柯儿见状,就知道不好,半拖半扶着那郎中,把他从花厅里带出来。
念恩站在越萧身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说。”越萧敛了笑意,摊开淌血的手心,冷白的指尖拨弄着碎玉,一块一块,慢条斯理地挑出来,放到桌上。
念恩紧着头皮,回道:“据报,昨夜西府上园有辆马车从西边角门离开,走北城城门出城,说是奉长公主的令,要放雪狼王归山,怕引起狼群反扑,所以带上了一名会驯兽的侍女。那侍女与碧禾姑娘共乘一车,确有驯兽之技,他们跟出去一段距离,车马所朝确也是渡骨山方向,而今想来,那驯兽的姑娘,多半是、多半是长公主殿下。”
“梁信那边呢?没动静?”
“梁公子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几日西府上园的侍女仆从都没有往梁公子的住处去,梁公子来见,也都是到门房便被拒下了。据……据他们描述,昨日护长公主出城的,多半是,连澜。”
听见这个名字,越萧眯起眼。
连澜来到长安,他们只在听涛榭里见过一面,那时,他的大姐姐在他怀里,亲昵得很,毫不留情地数落连澜,他当时还为此举开心了许久。而今想来——
他的大姐姐,当是从那时候就打定主意了,故意消他的戒心。
好,好得很啊。
疏远连澜,不联络梁信,漱滫堂里,故意求欢于自己,被他弄疼了也难得隐忍,娇娇而泣,原来都是为了离开。
他的大姐姐,还是选择了背灰熊洞之诺。
历史重演。
她真实把他了解透了。
好智谋。
当真好智谋。
多年前一个人在灰熊洞里醒来的惶然再度席卷心头,后来所见的血,所杀的命,所受的伤,一点一点,啃噬他的心脏。却通通都不如她悄悄决定离开来得杀心虐骨。
分明惜命胜过一切!
分明恶心透了越蒿!
分明不是非她去不可!
还是去了,还是去了。
还是不告而别,还是为了他而丢下他。
姐姐,我说过的,日后再擅自离开,独担风雨,我会弄死你的。你真是,不听话啊。
越萧心绪斗转,偾张难言,末了,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嘴角溢出温热的血。
他缓缓勾起唇。
他的大姐姐,当真出息了。
念恩刚要上前,被他抬手制止。
越萧眼底阴骘,吩咐道:“把安插在骊京各处的所有人调回郢陶府,她若是擦破了一块皮,所有人,都该以死谢罪。”
念恩大骇,惶然称是。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手执红伞,从阴诡地狱里走出来的暗渊。血色在他冷白的脸上,与赤红的眼眸相得益彰,徒添了万般疯狂。
花厅里骇戾罩顶,寂寂如灭,只剩下有规律的血滴声。
因捏碎玉盏而鲜血淋漓的手掌,此刻,鲜红的血仍顺着掌纹滑落,一滴一滴,在黑曜石铺就的地面上炸开,迸放成妖冶邪戾的血花。
越萧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置若罔闻,“去叫孟叔。”
“孟、孟大人……在外头,负荆请罪呢。”赵柯儿提心吊胆地回。
庭院里,晚秋金丝菊盛放了满院,鼻息之间都是幽苦的清香。
越萧起身,迈开步子走出来,瞧瞧孟连营负的什么荆,请的什么罪。还没到院子里,便见孟连营裸露着上半身,背着荆条,跪在阶下。花白的胡须在秋风中冉冉而动,文人傲骨,就这么折在冲天香阵里。
旭日东升,斜斜照出一片光影。
廊檐切割光线,越萧站在暗的那一半。
光拉出孟连营长长的影子。
他叩首,无话。
越萧问:“孟叔请罪,和她有关吗?”
孟连营答:“有关。”
暗里,越萧轻轻“呵”了一声。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铮”的一声,念恩手上一轻,冷剑寒光带着一道黑影闪过,横削而去,孟连营脑袋猛然一震!
鲜红的血滴,落到了墨绿的菊花叶上。孟连营头上的铜冠被削成两半,斜飞出去,狠狠撞上廊檐,摔落到地上,噔噔作响。
悍利的身影斜挥长剑。
跪着的傲骨长发飞散。
许久,孟连营才感觉到自己的心重新跳动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不卑不亢。
越萧满身戾气,把剑扔还给念恩,飞身上了屋檐,往外掠去。
就在此时,潘云虎和穆西岚再次送来了百担彩聘,不同上回,这次,他们身后跟着两千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