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泛起鱼肚白,御林军纵马飞驰的声音就已经传遍了建安的街头巷尾。
驻守城门的侍卫说,约丑时时分,大总管带着一个人出了城。那人穿着斗篷,看不清面部。虽有疑问,但大总管说是替陛下办事,他们也就没有阻拦。
百里灏章问:“你确定只有大总管一人带着那穿斗篷的人吗?那穿斗篷的人可有被挟持的迹象?”
几个侍卫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最后肯定地答道:“微臣确信,只有大总管一人带着穿斗篷的人,无被挟持的迹象。”
无被挟持的迹象。百里灏章心中默念起这句,大惑不解。
凌晨时,他发现信纸遇火烤开裂,像是拼凑而成。细细观察之下才发觉,马到成功的马字有异。那一笔竖折折钩,是黎国的写法,但盛国的写法是竖折折,并没有那一钩。诚然,柏晏清初到建安的那两年依然会写成竖折折钩,但这几年一直是写成竖折折的。信纸上那一钩虽然轻而浅,也被血污遮挡,看不十分分明,但确实有那一钩。
那就表明,这是柏晏清从前的字。
所谓的通信,是拿柏晏清从前的字拼凑而成的。
许多事就是这样,乍看之下天衣无缝,但一旦破了一个口子,原本天衣无缝的事情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破败的草棚屋,四处漏风。
要塞的地图和图纸确实无需标注太多,但刻意避讳书写,一处也不标注是否也太不寻常了些?
可若是遭人陷害,那为何几次三番询问柏晏清,他都不发一言沉默不语呢?更何况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之人,若是只有文斋一人,以柏晏清的聪慧和能力,是可以摆脱的。无被挟持的迹象,没有挣扎反抗,顺从地跟着文斋走了,又是怎么回事?
柏晏清明明知道他只要拒不承认,就必定会被保下,但他又为何一字不答,愈发显得心虚可疑?
“陛下,陛下!”一个小宦官气喘吁吁地跑进大殿,“奴才有要事禀报!”
百里灏章的思绪被打断,他抬眼看向跪在大殿中央的宦官,他手中高举一叠布料,那上面猩红的血痕把百里灏章的眼睛刺得生疼。
他走上前去展开那叠布料,布料在空中舒展抖开时发出了近乎是撕裂的声音,像是用利刃在空中划开了一道突兀的裂口。
这是以手指为笔,以血液作墨书写而成的血书。只有短短一句,却压抑在心头让喘息都变得无比艰难。
生当复来归。
血迹并没有在归字落笔后停滞,几滴血滴点在落字后,像是书写者想要下笔,却又踌躇着不忍落笔写下后半句。
百里灏章知道这后半句是什么。
“这,这是在清理公子的牢房时发现的,是,是最下面,垫在最下面一层的单子”小宦官见皇帝表情阴沉得骇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告诉御林军,都回来,不必再追了。”恍然大悟后便是心如刀绞。柏晏清在地牢的种种,不是不得已的讨好,而是临别前的纵容。
柏晏清恰是因为知道百里灏章会保他,才故意缄默不语揽下这一派胡言的栽赃的。
你怎么这么傻呀
“朕,亲自去接他回来。”
未免太顺利了。
文斋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吃茶的柏晏清,心里默默地想。
柏晏清并没有任何试图逃跑或者传递消息的举动,反而相当配合,甚至还商议起哪条路官兵少好走。那晚他只不过是去试探柏晏清的意思,没料到柏晏清却道:“地牢暗无天日,我也整日无所事事,叫人甚是不喜。文斋,今日便带我去同魏从远汇合罢。”
见文斋有所迟疑,柏晏清嘴角的笑意清浅:“你没有备好人手,怕我会逃?魏将军想必也同你讲过,若我抗拒,那也无需勉强我。倘若在战士面前把我五花大绑,不仅对行军无益,还有害。你大可放心,我现如今又还能有什么挂念呢?高兴了就赏赐,不高兴了把我关在这里,一关就是十天半月。事到如今,如果我能自己掌权,又何苦去看人脸色呢?”
就这样,两人踏上了旅途。
这一路虽说是谨慎小心,绕路走山野乡村偏远小道,但没有遇上什么追兵险情也未免是运气太好了。
像是看破了他的心事,柏晏清道:“文斋,你是不是谨慎过了头?”
文斋回道:“还是小心为妙。”
柏晏清微微一笑,问道:“文斋,刚入宫时你不过才十岁左右的年纪,那么小的年纪就去宫中做暗桩,周身皆是需防备之人,甘愿吗?”
文斋道:“将军救过我的命,为救命恩人尽一点绵薄之力,也是理所应当。”
柏晏清颔首道:“知恩图报,很好。”
文斋本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但柏晏清脸上并无讥讽的神色,与此正相反,他倒像是个世外高人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似的,生生把山野小酒家的粗茶喝成了碧螺春金骏眉,风流儒雅得不像个逃亡之人。
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细雨润物无声,门边的牵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