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来之后为Z掖了掖毯子。薄汗挥发后凉凉的皮肤有种美妙的触感,他弯下腰,在嘴唇碰到Z脸颊之前打住了。他刮了脸,扶起浴室里七歪八倒的沐浴露、洗发水瓶子,惊讶自己怎么会用到这么多东西,以往他的公寓里只有把刮胡刀、牙刷、牙膏和一块香皂,顶多再加一块硫磺皂,从尸体高度腐败的现场回来才用,气味持久不散。被他前任上司打趣“味道像是刚从地狱回来”。
他将香烟和打火机揣进口袋出门散步,找到之前看见的那棵杉木树桩,侧面横发的枝叶又生长了一点。周围的树木叶片大多已现出金黄,枝杆表面色泽黯淡,萎缩后更加坚硬纤细,为两个月后将到来的冬天保存中心的水分。尼尔扯过手边一片白橡树叶细看,树叶的死亡是从叶片四周朝叶茎渐渐靠拢的,那一圈金黄在阳光下就像火焰。他蹲在树桩边点燃了一支烟,夹在两根枯枝之间等它燃尽。
新叶两面都沾了些露水,嫩枝根部染上了一些苔藓,触感潮湿。他思考着这根嫩枝能不能撑过冬天,或许他可以用塑料薄膜和地下室剩余的木条在树桩四周搭建一个小小的暖房。如此人为干涉似乎有点儿过了。他想还是顺其自然吧,这枝新芽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成长期间难免会遇到意外,运气好的话,它会躲过白蚁、贪婪的野猪和山羊。他拿起快燃到滤嘴的烟头深吸一口,摁灭在苔藓上,最后一点火星发出嘶嘶的呻吟,就像一个人透过齿缝吸气。尼尔踩断树桩附近长得过高的灌木,阳光重又照上新叶,叶片摇晃着,边缘坠下一颗硕大晶亮的露珠。尼尔想起有次他躲在湖畔一棵粗大的杨树脚下,管理员不知怎么找到了他,没有看他的脸,只是轻轻拍他的背叫他痛痛快快哭一场,说哭完他就会更加坚强。
Z醒来在地下室找到他时,尼尔正将一张纸粘贴在木板上,纸上有铅笔勾勒出的稍稍弯曲的长方形图案,图案较长的两端内侧各有一个螺丝钉大小的圆形,圆里打着一个小小的“x”。满地散落着锯好的木头零件,等待打磨。扶手椅的骨架已初步成型,清漆未干,气味刺鼻。Z端着两碗麦片粥,将一碗递给尼尔,吻在他颊侧时鼻子皱起,问他心烦吗。尼尔接过粥碗,说他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儿,不知道能不能在冬季之前做成。Z拿起桌上按十分之一比例缩小的样图,对比骨架来回扫视:“这把椅子一定会很舒服。”尼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说他期望如此。
锯屑沾上皮肤,Z撩起T恤下摆为他擦拭。“休息会儿吧?”尼尔说他想先干完手头这部分。他起身去拿锯子时烟盒从口袋掉了出来,他没注意。
Z收走空碗,回来时将一条薄荷糖搁在图纸边,剥开一粒塞进尼尔嘴里:“冬天还早着呢。”
尼尔嗯了一声,将两块木板重叠,贴有图纸的那面朝上,图案之外四边各打了一个洞,他将螺栓插入小洞,木板两边各拧上一只螺帽。Z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他解释这样就能一次锯出两块大小完全相同的木板。Z表示自己还是没搞懂,不过他喜欢这样陪在尼尔身边看他干活。Z双手灵活摆弄着糖纸,翻来覆去地折叠拆解,叠到百合花时,饱受折磨的纸心绽开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形裂隙,Z指尖一弹,百合花滚进桌子底下,落进一堆木屑。尼尔问他不去打猎吗,Z说这附近的动物实在少得可怜。
“耐心总会有收获的。”
Z笑他的语气像个老人。尼尔拿起锯好的部件对着骨架比划,开始打磨边角。尖锐的四棱在砂纸磨刮下渐渐柔和,他用绒布拭去浮在表面的细屑,为白蜡木板刷上清漆。
Z黏在他身边请求他跟自己一起出门,尼尔正翻开食谱,说他打算做Z提过的咖喱羊肉,这东西弄起来很麻烦,转身从橱柜拿出调味瓶挨个摆上大理石台面。厨房迅速被一股香料混浊的雾气填满,Z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嘟哝着好吧,从水槽下拿出条砂岩开始磨刀。他将刀鞘挂在腰后,看着尼尔忙活一阵后出门打猎去了。
尼尔扭头喊了声注意安全,慢条斯理开启香料瓶盖,各舀一勺丢入解冻大半的带骨羊肉,与酸奶混合后抓揉均匀,放进冰箱。先前一批上漆的木板大多已干透,他又用吹风机挨个烘了遍。他注意着时间,估算Z的脚程,他想Z此刻大概已在一两英里之外。
他换了身灰绿色衣服。砂锅中炒制过的羊肉加了比配方多一倍的水和椰浆,正架在灶上用最小的火候炖煮。扑倒的草木清晰地指示出Z离开的方向,他沿着那方向出发,一路小心避开松脆的落叶和枯枝。走出半英里,脚印变得杂乱无章,好在树林里响起了枪声,那声音隔得很远,又穿过重重密林,被打磨得气若游丝。尼尔脚步放慢,循着声音的轨迹继续摸索,第二声枪响点亮了指南针,花朵腐烂的气味钻入鼻腔。他听见低低的野兽的嘶吼,那声音却是人发出的。
一片叶子挡住在眼前,尼尔尽量轻柔地将它推开,另一片叶子弹了过来。他只有一只眼睛能透过灌木看,视线却更清晰了。动物已经僵硬,冷得像刚从冰柜拿出来,神经反射全无,尼尔视线上移,发现自己刚刚看的是条断爪,皮毛脏乱,内脏流了一地。Z低头将鼻尖埋入动物敞开的肚皮,深深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