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坐忘宗的最后一个晚上,做了个梦。
不知为什么,竟梦见了他那未曾谋面的亲娘。
在七岁那一年的上元灯节,宗门上下都去看了灯会,那一天他犯了错,师父罚他在祠堂抄写文书,整个坐忘宗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他没肯听话,跑到坐忘宗院子里的那颗老菩提树上掏鸟蛋,娘就站在树下冲他笑,说:“长留快下来,娘带你去看灯会。”
娘的声音听着,好温柔,像水一样的温柔。
他扔了鸟蛋,高兴的大笑,“娘,娘你来看我来了。”
他从树上跳下来,娘没接住他了,梦倒是醒了。
其实苏见深压根没见过他娘,他一出生,他们全家就死了,除了有个没血缘的远方表舅,在这个世上,他便再没有一个亲人可言了。
或许是因为没见过的缘故,梦里他娘的脸总是模模糊糊的,似乎总有一道光晕刻意的挡着他娘的脸。
他觉得好奇怪,明明与娘的亲缘是如此的薄弱,竟在师傅刚离开不久后的这一夜忽然梦起了她来。
十八年不曾见过她,如今见了,这样的感情对于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是如此的炽热。
离开坐忘宗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苏见深来不及留下来守着贤明,宗门里的弟子不少,师父的后事自然不用他操心。
马匹已经在门外准备妥当,宗门里同苏见深关系要好的同他叙了叙话,都是些注嘱咐他万事当心的关心话。
他冲着一应师兄弟应了声,说此行定会早日回来,转身便上了马。
公子怀早已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等着他,马儿正低头寻食,他拉着缰绳,轻抚马背,大约是听见了马蹄声,转过脸来,见苏见深越走越近,这才仰头看他,“都想好了?”
苏见深拉住缰绳,“嗯,剩下的事,有师兄们在就够了。”
公子怀低头拂下马背上落下的槐花,正值盛季,老槐树下扑簌簌落下不少花枝,过了雨水,晨光下,瞧着莹润有光。
“你应该明白,此行定然充满凶险,你若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此事单交给我一人,也不无不妥。”
苏见深回望坐忘宗,神色中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师父临去前念念不忘百姓,对我唯一的遗命,便是早日找回长生不灭像,修炼这些年来,虽不成什么气候,可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纵然前路凶险,我也定要完成师父的遗命。”
“你倒看得通透。”
公子怀轻抚马背,冲着觅食的马儿道:“好马儿,我们该走了。”
那马儿前蹄微抬,仰头轻啼了一声。
三天界外的秋波原,相传是上古时期天界神将容斋将军,舍弃断魂剑的地方,断魂剑历经风霜雨打,沙石砥砺早已消失无影,而这秋波原却因容斋将军,而响誉天下。
传说里的秋波原是片暗香浮动,草长莺飞的大草原,但经历千万年的岁月摧残,如今已成一片大荒原。
脚下地脉震震,正是苏见深和公子怀驾着马,行在荒原之上。
茫茫荒原上,零星两人的身影恰如黄面饼上粘着的几颗芝麻粒,渺小的几乎被黄土平原埋没。
马已经毫不停歇的行了大半日,可惜临近夏初,雷雨偏多,如今秋波原上的天色已成灰蒙,刹那间,一声闷雷轻响。
苏见深抬头一看,见天际边黑云翻墨,浓云滚滚。
“二公子,咱们快走吧,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财来客栈开的地界不大好,秋波原人烟稀少,连带着客栈生意也不大景气,但纵使不景气至斯,也依然开了好些年头了。
马儿跃蹄纵使再快,也不及那雨势来的快,等苏见深与公子怀到了财来客栈,衣裳早已是半湿了。
小二半倚在门阑边,眼瞅着门外的雨,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里的抹布,眼见苏见深二人过来,连忙手一抖落,将抹布搭在肩上,佝着身笑着招呼道:“两位大爷,快快进来,这雨说来就来,也没叫人好个准备……”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悄无声色的冲柜台前正算算盘的掌柜使了一个神色,接着笑道:“这几日龙王爷得了闲,昨夜才下了好大的雨,没想到今日又连着来了,两位大爷快里头坐,避避雨。”
掌柜的从那账本里抬起脸来,笑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淋了雨,要不给二位做两碗热腾腾的面?”
客栈内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坐着,大约都是因着这雨,才临时到此的。
苏见深一面拍着衣裳上沾着一路过来的尘土,一面道:“不必着急,楼上可还有空房?”
店小二连忙引路,笑道:“有的有的,二位随我来。”
苏见深这才抬眼看公子怀,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他看着领路小二背影,眉头微蹙,神情若有所思。
苏见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二公子在想什么?”
公子怀握紧剑道:“没什么,先上去吧。”
房间是朝南的,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