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逸想。
原本柔顺可爱的一双眼睛瞪得大而圆,无神空洞。
裴律见他这副模样,放下手中的工作,往后稍稍一靠,审视的姿态。
眼神是锋利的,从容平静的目光像天罗地网般将被审问的人包围,让叶逸无所遁形。
前几天傍晚,实验室里只有姜醒一个人,他在做一个测验半途出去打水,这个时候叶逸进来,经过实验台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碰掉了水银针,没有捡起来就直接走了。
这个定点测试不难,但非常耗时,叶逸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恰好裴律当时在加班,办公室里单向视落地玻璃可以看清楼下的一切。
叶逸把声音放软了解释企图蒙混过关:“我…… 我怕姜醒责怪我,一时紧张,忘了捡起来就走了。”
“对不起裴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待会儿会主动去和姜醒道歉,也可以帮他做完那个定点测试,好不好?”
裴律乌黑幽深的眼睛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手上的钢笔帽缓缓点了几下桌面,“哒哒” 几声不轻不重,语气冷淡:“没有下次。”
叶逸面色一喜,又听见他疏离淡道:“以后没事不要随便来我的办公室,送咖啡这种事有助理。”
“还有,实验室要规范称呼,以后直接叫名字。”
叶逸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强撑起的笑颜有了裂痕。
裴律重新低下头翻动文件:“没什么事了就出去吧。”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姜醒外厉内荏,心里远没有在叶逸面前表现得那般从容淡定。
将录音剪下来发给杨夕,对方的欢欣喜悦并没有感染到他。
光有录音是没有用,并不能直接证明他们说的实验和数据就是叶逸抄袭的那一份数据。
重理当初的证据线推理每天都花费姜醒大量的心力神思,并且前方不一定就有希望,他看过很多科研难民的维权之路是没有尽头的。
他只是一个赌徒。
赌这个圈子还有公正的存在。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极难再造两次分毫不差的实验。
如何证明原子与颗粒在分差、秒差的分流转动,姜醒觉得自己科研命运也一样随机与无常,非人为能控。
复刻一个已经出了成果的实验的难度,比创造一个新实验的难度高上千百倍。
只能无数次耐心推演,严格控制变量和节点,让分子的质量和速度以及轨迹与历史重合。
姜醒眼中红血丝密布,又是一个未眠的黎明,一夜无用功,没有可说服力的数据就是一堆垃圾。
用一个个性的实验推演出一个共性的定理,定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再让他回头去茫茫宇宙里找回当初那个偶然的个体。
太难了。
很累,姜醒看着清晨天空飞过的白鸽,丧气地想。
读书很难,工作也难,人际关系、权利斡旋他没有天分。
生来不是八面玲珑、门路四通的人。
在是非颠倒的草率与学术霸权里,别说去创造什么,争取什么,连自己的心血能保护好就已很不容易。
守护任何东西都需要代价。
但他又不甘放弃,这不仅仅是他与叶逸们的抗争,也是他与小时候那个自己较劲。
好像忽然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幼小的他和身形清瘦父亲走在校园里,被人嘲讽奚落的日子。
彼时他对父亲的遭遇感同身受,此时他又重新历经一遍同样切身之痛。
天底之下无新事,无论他用天道酬勤,还是麻木冷漠都躲不过历史的循环往复。
他这么多年咬紧牙关、独力支起的自尊和抗争、心血与果实,就这么被别人轻轻弹手,淡淡抹去。
用家世,用资本,用权势。
窗外枝头是什么鸟叫得这样聒噪难听?
一声一声的鸣啼,嘶哑,黯沉,充满血腥气,好似要冲破这云层,也要冲破他的耳膜。
是鹧鸪吗?还是乌鸦?
他甚至生生被这歇撕力竭的啼叫喊出了愤怒,但也是这愤怒似一簇火苗一样撑着他,烘着他,一点点烫到心和血液里,蒸发了眼角那点冤屈的水汽。
这股阴沉的颓丧在第二天大师姐在实验室里擅自代表所有人将十大青年评比的选票统一投给裴律时,终于爆发。
第7章 民主与科学
大师姐赵萱拿着选票表格走进实验室,又高又亮的声音穿透咖啡杯里冒起的白雾。
“好消息!朋友们!”
“补助终于要发了吗?!!”
“课题基金下来了?”
“我上回开会那个机票能报吗?”
“……” 赵萱无语了一阵,喜上眉梢扬起手中的选票:“咳咳!今年十大青年候选人,咱们裴师兄榜上有名,一人一票,我待会儿统一帮大家投了啊。”
自然不可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