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城的地牢老旧,开在高处的窗子破了又修,反复几次,最后只潦草地用木架和绳子粗暴地绑上。每每太阳高升,地上就会出现一片并不规整的光块,随着东升西落从南到北,最后随着夜色消失。
天气很热,一时塞进来四十多个臭男人,就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子酸味。每每狱卒过来送饭,都要嫌弃地掩着鼻子,将饭菜随便一丢,然后快步离开。平日里也不会来巡察,而是在不远处的入口吃酒赌钱,只有每两个时辰会例行公事,巡察一趟。
巡察的狱卒的固定的,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矮胖的那个温吞些,钥匙就挂在他把肉甸甸肚子束成了个葫芦的腰带上。足足一大串,走路时都有哗啦呼啦的声响。
袁广呆了五天,早把一根鱼刺晒得干硬,又磨得尖锐。只要挑个好时候,轻易地就能打开锁出去。
只是
他说不清为什么,即便明知留在这里,等待自己和兄弟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可那天那个少女的话,却总是无端的出现在他心头脑海。让他一推再推,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
又是熟悉的钥匙声哗啦作响。比起前几日,这一回明显更慌乱,慢些,当心脚下。矮胖狱卒的声音从狭长的拐道传过来,震得满室都是飞尘。
袁广下意识地看过去。
果然是她。
那少女穿回了女装,通身深深浅浅的紫,外套一件薄薄的纱衣。长发囫囵绾在脑后,只盘了一根素簪。雪白的脸蛋儿,明媚的眼神,手里拿着一卷卷宗,昂首阔步,步伐带风。
很快,就行至他这一间。
矮胖狱卒殷切地帮忙开了锁,又搬了个凳子放进来。满脸堆着笑,道:小狸姑娘您请,您请。小的就在那头,若有什么只管招呼!一点头,一哈腰,就推开了。
那少女又是那时的眼神,将他扫视一遍,随后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将卷宗架在上面,开门见山道:袁广,二十三岁。土生土长的辽州城人,父亲是铁匠,母亲早逝。五年前因为被当地富绅李氏嫡长子李大元刁难,最后活活被打死。霸占了你家的地,将你赶去了西街乞丐窝。结果三年前你被一伙山贼劫掳,机缘巧合下入了伙,第一件事,就是向李家寻仇
中间略过,翻到末尾,继续道,三年来,抢劫公族豪绅五家,商铺十一二间,杀人、防火、劫道、掳掠,光是在寨子里的赃物就让衙门清点了足足三天。
那脉脉的眼波横扫过来,带着莫名的笑意,桩桩件件,罄竹难书。随便捡出来一件,都够你,够你的那些兄弟一起死八十回。
袁广是英朗的长相,浓眉大眼,方正的下巴间有个小坎儿。虽然戴着枷锁镣铐,形容邋遢!却愈发显出了骨子里的野。这会子望着她笑,一双乌黑的眼仁将她框在视线当中:所以,这不是盼着恩人来救我么。
那我就不废话了。梁鸢说话的时候反而让身体倾得更远,保持着高傲冷漠,只要你能说服你的那些个兄弟们招安,我可以保全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当然了,自然有代价你要做我的剑匠。
梁鸢之所以这么轻易地原谅一伙穷凶恶极的匪寇,原因无他,只因为死得伤得都是秦人。比起无关痛痒的异国人,倒是从寨子里收缴回来的兵器,每一样都锋利精美,令人惊艳。她事后也查到,袁广的父亲是同秦地颇有名望的剑器大师修习过数年,更是一生都在演练打铁,技艺自然炉火纯青。他自幼跟与父亲相依为命,自然耳濡目染,有一身的好技艺。
袁广不知缘由,只觉得奇怪:天底下的铁匠多了,比我好的不胜其数。为什么是我?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梁鸢说道,自然了,我知道你本事不小。说不定不需要我,你一样可以逃得出去。她忽然从起身,来到他面前。丝毫不嫌弃脏乱的地面和杂草,为了与他平齐就这么坐下了。裙摆在污泥里绽开一朵花,之前我去看过了,其实那个山寨不大,但你构建得好,不管有短兵,还有弩箭。倘若那时你们及时稳住心神,好整以暇地应对我,那我必败无疑。可除你以外的那些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一身蛮力,没有脑子,所以你注定赢不了。
她的眼睛特别明亮,迎着从窗口落下的光线,眼瞳变成极浅的,近乎金色的浅棕,睫毛又长又浓,但并不卷,就像人一样,美丽得太锋芒。身上有一股若有的奇特香气,几乎摄人心魂,你难道真的,只想做一个铁匠,亦或是一个山贼?
袁广觉得喉咙发紧,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他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半晌后才道:我可以相信你么?
我不觉得我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不过嘛你别无选择。紫衣姑娘单手托着腮,笑眯眯的对他说,你是我第一次主动邀请的人,我这人喜欢开门红,你要是不肯,我就把你杀了,免得晦气。
果然是别无选择。
那走吧。梁鸢果断起身,嫌弃地皱皱鼻子,你都臭死了,去洗洗换身衣裳。
就这样,袁广跟着她走。一直坐在牢里,为了保持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