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先生（三）

    吃人，她没见过。但若她顺从母亲嫁到乡下，算不算有人吃了她。傅彬被表叔打断了腿，他不得不打理园子，算不算吃了他。若没有学生的游行，山东青岛割让给日本，算不算有人吃了中华。

    “那…那我也要去南方。”

    她被母亲扯上马车，马车很颠簸，迷迷糊糊想着以后会不会再见到他。

    “最后一个问题，”朱秀跟上来，“南方和这里一样吗？”

    朱秀的母亲了解她，她是不会去的。她渴求的不是什么为了国家为了社会的大理想，她渴求的只会是有个幸福的家庭。

    王那没有说话，从帆布包里取出本《新青年》月刊，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她。朱秀低头看，《狂人日记》——鲁迅。

    定的回乡下的日子下起了淅沥的雨，朱秀替母亲撑伞，一趟趟把行李从屋里搬到巷口外的马车上。隔壁的木门开了，崔华刚好看到她要离去的狼狈。

    “没有。”被人看穿心底的感觉很不好，朱秀si都不认。

    “你知道的。”

    “他们和你不一样。”

    “自己可要想好了。”

    “说是要去广州。”

    “不会。”

    “秀儿，北京城乱，去乡下吧。”朱秀母亲给她收拾行李。

    “走吧。”

    “在等我？”

    “当然。”

    “他们可以把生命付出在这上面，用血写书请愿，不成功毋宁si。你能吗？”

    “崔太太有崔先生，你有吗？”

    “那你也要讲实话。”

    “我不知道。”

    “你会去吗？”

    “你当真是翻译？”

    “不是没有等我吗？”他回头，差点撞到她，又见她窘迫的样子，不忍再逗她，“以后要讲实话。”

    一男一nv并肩走路，男人是有妻子的，这让朱秀多少有些不自在。

    朱秀参加过学生游行，算是进步青年吧，她自己也这样认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去南方，这或许就是她和学生代表的差距。她跑去了那条后巷，被乱飘的柳絮迷了眼的那条后巷，站在巷口，捧着这本月刊读。

    “那你以后要做什么？”

    他接过母亲笨重的木箱，泥浆里留下下深深的脚印。朱秀想去帮他遮雨，可脚像坏了，就是站着不动。当她鼓足勇气想去和他告别，母亲又拉着她去锁门。最后一切妥当，崔先生已然不见了，朱秀母亲见她伸长了脖子望。

    “那些被捕的学生代表，你审问了他们什么？”

    “广州。”

    崔华停下脚步，突然很认真地看她的眼睛，看到她眼神躲闪，避无可避。

    朱秀再想顶嘴反抗，竟失去了动力。她有了进一步的觉悟，不仅是别人要吃她，还有她自己也是甘愿被人吃的。

    “隔壁的崔先生和崔太太也要搬走了。”母亲的话把她吓醒。

    “可我想知道。”

    崔华从后巷出来，被微风吹起吹落的深蓝se的y丹士林布裙x1引了目光。是那个傻姑娘在捧着书凝着眉，她的身上有他向往的青春。

    “如你所说，做崔太太那样的人。”她拿母亲的话来堵。

    “伯母，我帮您。”

    “我不要嫁给他！”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最后一个问题，朱秀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便停止了发问，即便对于崔先生，她有着提不完的疑问。最后两人齐齐回到了他们同住的小巷。

    朱秀点头又摇头。

    他只往前走出两步，就听后面她喊他，“喂，崔先生。”他继续向前，朱秀只能主动追上来，“别走，有事要问你。”

    她气恼的模样让他莫名想笑，便继续逗她，“那我便走了。”

    四出嫁

    “不去。”她在反抗。

    “听话，下个月初八是好日子，给你们成亲。”

    “一样。”他不假思索。

    “你去吧，我不拦你。”

    “去哪里？”

    “啊。”她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你不该问这些。”

    她停在自家门口，磨蹭半天没有进门。只为侧身偷偷瞥一眼，看烫了波浪头的崔太太给他开门。可看到后又后悔，会嫉妒，还会从心底深处抱怨他为什么敷衍她。就像《狂人日记》描写的那样，有谁在渐渐吃掉她。

    母亲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说得对极了，她没有崔先生。

    “当然。”

    “为什么？”

    崔华再次看穿了她，“别逞能，你不能。所以，不要问了。”然后继续走。

    “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