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电费水费很久没交了。连杯茶都不能请你喝。”周余把沙发上盖着的布掀开一角,露出白色的麻布坐垫,“坐吧。”
程景深坐下后,周余才把手里的红袋放到了茶几上,背对着程景深从里头取出两根红烛,两个烛台,一束雏菊,一袋水果和一瓶黄酒,然后把红烛插到烛台上,水果摆进果盘,黄酒倒进酒盅,雏菊放在对面。
程景深看着周余有条不紊的做完这些步骤,动作很轻,除了塑料袋的声音,几乎没有其他的响动,轻得像是一粒灰尘回归泥土。茶几的前面是一面电视墙,墙上挂了一个巨大的中国结,年岁已久,褪了一层红又积了一层灰,由内而外一股子的破败味。
“咔擦。”
打火机擦响的声音把程景深的思绪拉了回来,烛台上的蜡烛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周余朝着烛台磕了三个头。程景深也站起来朝着简陋的祭祀桌鞠了三躬,余光瞥到一旁跪着的周余,看着他把酒盅里的黄酒倒在了地上,又把酒盅满上。在烛光的映照下,那张脸显得虔诚而哀伤。
那张虔诚而哀伤的脸举着酒盅转了过来,问他:“喝吗?”
程景深看着酒盅没有接,周余微耸了一下肩膀,把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程景深沉默了一会儿,也把桌上另一杯黄酒倒在了地上,然后斟满,饮尽。
两个人把白布铺在地上,席地而坐,一口气将那瓶黄酒喝了一半,期间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
就是这样。没有哭声,没有揣测,没有节哀,绝对寂静,但绝不凄凉的葬礼。
周余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程景深仰头看他。
“找个东西。”周余说着转身进了房间。
穿过灰红的中国结,程景深看到周余半个背影,正扒着书架找些什么。虽然看不到周余的表情,但依旧可以从他翻书的动作感受到他的情绪。
当翻书的“稀哗”声越来越响的时候,程景深起身也走进了房里:“在找什么?”
周余把手里的书塞回了原位,反手叉着腰,仰头看书架,一边自言自语道:“怎么不在这里?”
告知夏日结束的温和的余晖从西山上折射进房间,光尘的粒子如细砂般在空气中涌动。程景深斜靠在窗台上,让夕阳穿过皮肤毛孔和血管,浑身都热了起来,刚喝的那几两黄酒在胃里轻微地翻滚,酒气冲到喉咙口,程景深打了一个轻声的酒嗝。
“这里采光还挺好的。”程景深说。
周余撑着书架企图将书架顶端的那一套书全部拿下来:“嗯,就是楼下有间饭店,有时候挺吵的。但过年的时候可以看免费的烟花。”
程景深伸手帮了他一把,把那摞书提了下来,周余把书摊开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找了起来。
他接着刚刚的话题说:“母亲怕火,我又太小,两人都不敢点烟花,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总坐在那里一起看楼下的人放的烟花。运气好的话可以一下子看好几波。”
周余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为母亲点烟花,似乎是在她的出殡仪式上。不禁有些难过。
程景深敏锐地发现周余话中怪异的地方:“你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
“没有?”
“对,没有。我没有,我母亲也没有。”周余头也不抬地说道。
所以,周余的余,确实是剩余的余。
他继续说:“我不知道我母亲的亲人去了哪,因为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而至于我……你见过路边那种装着小狗的箱子吗?下雨天垂死的小狗咿咿呀呀的求救,那种小狗你不能去摸它的,因为它身上湿漉漉的,你一摸就一定会沾上点什么。我母亲说捡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
他与母亲原本毫不相关,但自他从那个雨夜被捡回来开始,羁绊便一刻不停地开始在他身上缠绕。拿到好成绩时的一个鼓励,失败时一个失望的眼神,填志愿时一句“金融还不错”,选工作时一句落寞的“这么远啊”。这些千丝万缕的羁绊在他身上绕成一个茧,让他心怀感恩地在这座城市一呆二十年。
这茧随着母亲的离去而支离破碎,他这才发现,到头来,二十年前他身无一物,二十年后他仍是孑然一身。于是渐渐明白,人生原是从一无所有的地方走到一无所有的地方。
“啊,找到了!” 周余终于从那一堆书中拿出一本,高举过头。
“什么?”
“西西弗神话。”周余把书递到了程景深的面前,土黄色的硬质封面上烫着加缪作品这样的四个小字。
程景深迟疑的接过书:“给我的?”
周余点了点头,用手指戳了戳封面:“嗯,我看你家书墙上好像有加缪的全套,唯独没有西西弗。想起我母亲好像有一本。”
“就为了找这个?”
周余笑了笑。
固定式书橱旁边是一个矮柜,矮柜上排列着一些旧CD,看CD名称和破旧程度可以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