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北伐誓师。多年夙愿,一夕成真。甚幸。”
何未敛息,凝着这句话,喉咙因被泪意哽着,火烧一般。
刀光耀日,挥军北上。何等快意。
不止谢骛清,这是多少人的夙愿。那些奔走在国共合作的路途上,促成合作,促成黄埔军校建立,促成东征……直至北伐的人们,都在祈盼这一日。
长沙、平江、岳阳、汉阳、汉口、武昌……
“三月二十四日,金陵。”
27年的全部文字,断在此处。
她想,谢骛清有意在北伐军入金陵后,停下了日记的书写,转而发了那封电报。
金陵四月槐香盛,盼一会。
彼时,两人分别两载,隔着万水千山。
他留了心里的话,隐匿行踪,约她到金陵相见。战场的残酷,他已写了两年,笔停在这里,至金陵大捷,恰到好处。
自鸣钟突然敲响,已是午夜两点。
平日里,她习惯入睡前,拨掉撞钟的机关,免得被报时吵醒。今夜忘了。
外边下雨了。
雨打在玻璃上,水痕分明。她像能感觉到,雨冲刷过玻璃的凉意。
至金陵,日记本已用了三分之二。
她低估了谢骛清在南方战事的频繁程度,倒是谢骛清一开始就预估到了,才用了隔开两行的方式,尽量把全部的生活汇聚在这唯一的日记本上。
下一页是什么,自何时起?
她两指夹着那轻薄的白纸,掀过来。
这一页的字迹,能明显看出墨水不足。
“昨日旧友离去,只字未留。今夜行刑三人,其一对狱友笑言,少陪诸位。这是个读书人,临行前,将衣物连同眼镜都分赠给了狱友,穿着一条短裤,去了刑场。其气节,令人钦佩,若有一日九泉下再见,当引为知己。”
下一行,他像要写她的名字,有短短的一横,但能看出来,很快便收住了。
他不愿牵连她,慎而又慎。
谢骛清隐去称呼,仿佛在对着一个不知姓名的爱人,留下最后的一段话。
“我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前路如何,是生是死。只盼昔日学生能将此物送至北方。骛清心中,北伐中断,死难瞑目,而未与吾妹携手,亦是此生至憾。”
墨越来越少,有的字上,已断了笔画。
壁灯在她的斜后方,像把那两行字打上了牢狱的光影。
一个从南方一路北上,历经枪炮烽火,为了河山统一而浴血奋战的将军,却在连战连捷后,被身边人剥去军装,套上监狱劳服,关到了一个不知何处的牢房里。
她不敢想象,如谢骛清这样高傲的人,是如何对狱警低头,借昔日教书育人的人情,才能拿回这个,像在完成遗书一般,完成了他对北伐一程的讲述。
其中不甘,又岂止是“死难瞑目”可以描述的。
何未无法再顺畅地呼吸,胸口闷得发疼。
她合拢日记本,两手搂着,压在胸前。这里有谢骛清那两年的全部战功。
当时的他一心家国,只在广东统一时,提到家人团聚,在被捕入狱后,留下最后一句话给自己的妻子……如此一个人,却遭受了那样的重创。
而在重创后,他的血仍是赤红的,炙热的,滚烫的。
第72章 祈愿九州同(2)
自从同盟军成立,南京政府就想办法截断了察哈尔的运送通道,封锁了弹药、粮草和医药用品的供给,更禁止任何团体接济这支队伍。
察哈尔省内的他们,像一个被孤立的小岛。
谢骛清他们虽是连战连捷,却多日没有得到补给。连攻下三县后,抗日联军冒着连日阴雨,忍饥挨饿,赶赴到滦河河畔,等待攻打商业重镇——多伦。
谢骛清和南京政府作战多年,已习惯这类“被封锁”的清苦日子,吃着炊事兵给的一个馕饼,在滦河边,等着前来会合的林骁。
约莫等到月亮出来了,林骁饿着肚子到河岸边,没等说上一个字,被谢骛清塞到手里半个馕饼,示意他吃。
林骁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没客气,狼吞虎咽吃着。
“这条河直入渤海,全长八百多公里,”谢骛清指着滦河,告诉林骁,“算这里最有名的一条河。”
林骁颔首,拍去手上的饼渣,听他讲。
他刚从东北义勇军那里过来,没顾上了解同盟军这边的情况。
“接下来要打的多伦,就在这条河的干流上,地势十分险要,”谢骛清望着月下水流,“那里是察哈尔和热河之间的交通要道。从古至今,都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日本人把多伦当攻取两省的战略重镇,驻兵和武器弹药都很充足,还有空军支援。我们这里,什么重型武器都没有,一门大炮也没有。”
谢骛清言下之意:这是一场硬仗。
当然再难,多伦都必须拿下。
林骁“嗯”了声,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