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曾经为哄不听话的小妹,讲过一个狐狸的故事,大概是属于惊吓意味的,不知怎么,冉冉到对其印象深刻。
那是只不怎么漂亮的狐狸,在视美如命的族群中饱受欺负和嘲笑,就是这样的狐狸,到了人世,才会三言两语轻松地被人类骗去眼睛。
阿兄说到这里,补充道:“眼睛可比性命还重要,没了就再也回不到青丘了。哎呀,说到底也不是眼睛,是自己修炼的一处灵明给了人,那就得生生世世去寻他,再也不准停了。去的早了,看他还是少不知事的幼童;去的迟了,见他早已娶妻、儿孙绕膝……寻来寻去,只不过是将自己和对方都糟践罢了,那狐狸死得可惨呢。”
“那又怎样?”小妹当时情窦初开,对情情爱爱的最没抵抗力,不服气反驳,“这点苦都不能吃,怎么叫爱?反正我长大了就要出去。”
“哦,那你出去啊,”阿兄嗤笑着鄙夷她,“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妖怪,没了青丘的庇护,外面的道士和尚乃至会点武功的普通人,都能挖你的丹、剥你的皮。到时候你血淋淋的一身,看最疼你的娘亲会不会认你。”
他边说着边伸出利爪,比了一个黑虎掏心的手势,凶狠地恐吓妹妹。
“噫——”小妹怪叫一声,缩进冉冉怀里瞪阿兄。
“好乖乖,”这狐狸哥哥挑挑眼,这才收敛了兽容,又怜又爱地摸摸两个妹妹的头发,“你们可千万别让人骗去眼睛,不然青丘就不要你们了,想想你们哥哥、娘亲爹爹,若见不到你们,岂不肝肠寸断?”
岂不肝肠寸断?
冉冉趴倒在祭台边,惶恐地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垂在半空,什么也抓不住,眼睁睁看着敏儿坠落,下面是一片噬人的火,很快,她那单薄如一片水雾、像江南易逝的白雪一样的皇后娘娘便轻松地被火舌吞没。
她再也见不到敏儿了……
困住她的国师略有讶异地拿浮尘抬起她的脸,妩艳的狐狸脸上全是沁寒的泪水,她跌跪在地,素来鲜润的唇此刻一片惨白,氤氲的眼眸中已经是刻骨恨意。
“怪不得让我逃了出来,”她凄惨笑一声,喃喃道,“啊,娘娘…”
“您怎么不高兴?眼见就要得偿所愿了,”国师隐晦地扫一眼后面追上来的君王,只道,“你们妖,最怕的不就是雷劫?有了国运就再也不必担心。”
他本以为这狐狸要殊死反扑,可她眼睛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着自己右眼,绕着球窝一圈圈打转,充耳不闻国师的话。
柳国师皱起眉,刚开口:“你怎么…?!”就骇然望见这姝色剜下一颗碧绿通透的瞳珠。
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生得最美的一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血糊的空洞。
她捂住眼,滚热的鲜血从指缝溢出,趁众人失神,决然而怨仇地向下倒去,敏儿殉的是国,那么她便来殉了敏儿吧。
狐狸是妖身,凡火不烧,待国师将那只四尾的妖狐提起时,却发现她眼珠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了,竟一下子气息奄奄,似是精血已失。
君主神色阴晴不定地站于祭台之上,俯瞰他们。
据后世道家所传,妖后祭天那日,便是大汉气势已败、国运衰颓之时,大汉曾经少年继位、意气风发的国主也免不了沦落为昏聩荒唐之辈,竟然将当时得玄法精妙的国师贬斥为罪人,随后那柳国师更是不明不白在狱中暴毙而亡。
“那老匹夫不是为罪人求情了么?若真对陛下忠心耿耿,该厌陛下所厌,恶陛下所恶呀。”狐狸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就算穷尽灵丹妙药,也摆脱不掉失却精魄的虚弱。
她现在便是个瓷人,丝毫磕碰不得,只不过眼中却燃却了火焰,简直像得了她生命滋养般燃烧壮大。
狐狸捂住唇,克制不住地从指缝溢出咳嗽,她现在已经得去找敏儿了,可是以这样虚弱的身子,还没等见到她、守着她长大便要魂归黄泉。妖么,又不能转世。
她眼中溢出点凄苦的光,君主待她简直抛却一片真心,因嫉恨害她至此,如何不追悔莫及?
手不自禁想去触摸狐狸头发,在那冷冰冰的注视中又收了回来。
“只要你能好些,”他换下自称,“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办的。”
面对这本不该低到尘埃里的君主,她终于动容,嗫嚅几句,让他欣喜若狂地凑过来。
“……我想要陛下死…”
他不再说话,只是为贵妃娘娘掖了掖被子,便起身而出。
战乱风嚣四起,即便宫规森严,也止不住那些流言蜚语。
陛下罢黜镇西大将军、平北大将军,宁国公自戕于御前,世家大族纷迁于南,东部已起叛乱……
那些奴才婢子一月内被杖责致死的多达十数人,尸身都一张草席,填了乱葬岗。
而敏儿的力气正在逐渐恢复,她倚靠在床榻边,望见窗外正艳丽的桃花,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皇帝可笑地正将项上人头送与她。
“我不会死的…”她喃喃自语,想到自己如今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