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皇上”两个字在他们家几乎成为一个禁忌,非必要之时谁也不会主动提起,唯恐提起往日的伤心事。
“为我死?这都是为了谁!我当时断了一条腿,到底是因为谁!要不是你娘当时肚子里有了你,我会——”
顾连成突然爆发。他站在门外,因为呼吸粗重而胸口快速上下起伏。
他想到多年前的雪天。
那时他手握虎符击退外敌,无数次绝地反击,被整个大梁百姓冠上守护□□号。他以为苦尽甘来,日后会过的风光无限,却在一个雪夜被陈元基传入宫中。
陈元基的眼神异乎寻常的冷漠,简单地问了他一句,是要做淮阴侯还是张子房。
他瞬间就明白了。是他功高盖主,百姓的呼声传到天子耳朵里了。
当时他为自己声明,一遍遍辩解,可陈元基不信,反而问他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背上叛国的罪名。
想到灯下等他归家的妻子,腹中还未出事的孩子,即便他有能力带着部下谋反,还是选了后者。
不管他成功还是失败,顾氏都将被永远烙上“篡位”“谋反”的印记。
陈元基意料之中地笑笑,又说,要他拿出点诚意。然后把目光落到他左腿上。
他会意,拔出原本只指向敌人的佩剑,扎进膝盖。
成了残废,就再也不能带兵了。
膝盖尖锐地疼痛起来,顾连成弯腰捂住伤处,疼的冷汗直流。甚至耳边又响起利刃穿透皮肉的钝声,眸中也被罩上一层血色。
旁边的侍卫婢女纷纷上前扶他,“老爷,老爷您怎么了?老爷您没事儿吧?”
顾连成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开。
他避开这个话题。真是被顾栾气疯了,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快。
“她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在我们家这段时间,我们给了她这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让她入她这辈子都进不了的朝廷、上她高攀不上的书院。多少人花一辈子也坐不到的位置,她直接就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顾栾太阳穴突突的,额角绷出青筋。他觉得自己跟顾连成,都仿佛是在对牛弹琴。
他浑身的力气使不上,把精力都放在嘴上,拼尽全力给顾连成叫板。说不定把他气糊涂了,就把门给他打开了呢。
“如果你说的荣华富贵是每天胆战心惊抬不起头做人,上学堂被人欺辱,入朝新官就被发配到外地累死累活还差点丢掉性命,没事的时候万事大吉一旦出事就被丢出去顶罪——你怎么不自己去享这个富贵,怎么不让我去呢?星潼每天踩着刀尖儿活,却从来没说过有谁对她不好,明明被陷害还要先自责,忍气吞声都是怕给你找麻烦,用一下你的名字也要战战兢兢好几天,她活该欠我们家的吗?”
顾连成也是被气的魔怔了。他也一拳砸在门上:“给我找麻烦?她要不是怕被人发现是个骗子、怕被休掉回家被人瞧不起,你以为她会像现在这样?”
“是,我承认都有自己的利益所求。但她妨碍到你了吗?她威胁别人了吗?”顾栾寸步不让。
顾连成一时语塞。
这一瞬间的空白让顾栾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你知道当时这么多将领,皇上他为何只要你断腿吗?我一直想不明白,还以为是他心狠手辣,这会儿突然想通了——因为你们本质是一样的啊,他要是对别人说那种话,人家当场就能起兵把他反了。他知道只有你会顺从他的话,一直顺从,子子孙孙都做他刀下的仆从。”
“你想救我娘就行,我救我夫人就不行?你到底是真的疼我,还是拿我给你当时的懦弱找借口呢?”
顾连成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
反正顾栾现在被锁着,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逞逞嘴上的能耐了。
早晚有一天,等顾栾也到了这个年纪,就能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了。
他抛下一句“记得吃饭”,转身就走,眼不见心不烦。
无论顾栾再怎么喊,门口都只有顾连成的护卫回应他了。
为了防止家里的下人迫于压力给他偷偷开门,顾连成特意从自己还在军营的老朋友季万德手里借了几个士兵,专门看着顾栾。
顾栾重重地砸墙泄愤,而后瘫坐在地上。
顾连成讽他脑子一热。他就是要脑子一热。
时时刻刻都想为姚星潼冲动,顾栾觉得,这样才配得上她的良善。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最终脑海中只剩下一个问题。
那日看雪山时,姚星潼许了什么愿呢?
等到屁股坐僵了,他才慢慢爬起来,从姚星潼偷偷藏起来的针线盒里抽了一把亮闪闪的银针。
***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等了两日,皇后终于来见姚星潼。
姚星潼并不看她,“皇后娘娘想让我想清楚什么?”
“别装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