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将尽。
正是烟柳满京城的季节,冯府的一众女眷,并陈王氏等几个别家的,一同到玉佛寺进香。
冯玉殊一身天青的对襟短褂,月白的襦裙,梳了斜在一侧的堕马髻,和去年的感觉又不大一样了。好似随着她的长成,眉眼越开,那股子娇憨渐渐淡去,被一股更加娴静、清雅的气质所取代。
王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另一顶轿中,陈王氏也在其中作陪。是以这顶轿中,只坐着冯玉殊,云锦,老夫人,和老夫人的一位贴身婢女。
老夫人阖着目休息,婢女为她轻轻捶着肩,怕惊扰了老祖宗睡眠,节奏极舒缓,只是也不知她是真睡还是佯睡。
早死的儿子虽曾为她带来荣耀,却没能为她带来多少荣华,只留下一个养不熟又不省心的赔钱货,她年纪大了,只愿装聋作哑,眼不见心不烦。
轿中虽还算宽敞,到底是密闭空间,这对祖孙谁也不瞧谁,只相对无话。
冯玉殊坐在轿子一侧,撩起帘子一角,望着窗外街上的光景,默默无语。
这竟是从去年末到今年,明面上,她第一次出门。
右前方行着冯如明的轿子,轿帘卷得高高的,从她这儿看过去,只见冯如明白日便开始饮酒,挽碧在一旁小意伺候着。道上行人窥探的视线扫进来,她似有些不适,微微往冯如明身后躲了些。冯如明哈哈一笑,更加得意。
冯玉殊微微颦眉,别开视线,望向有几分熟悉的街景,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冯氏乃钟鸣鼎食之家,自然得到了玉佛寺的郑重对待。
老夫人一下轿子,便做主捐了几百两的香油钱,惹得一众在寺门前相迎的沙弥齐声道善哉、善哉。
王夫人站在一旁,也自觉多了功德,笑眯眯,慈眉善目,活像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一干女眷又前去拜谒玄音住持。
冯玉殊远远站在众人身后,隐约还能认出几个面熟的沙弥来,却也只是看着,眸光有些冰凉。
玄音站在众人中间,应酬了几句,原本对着老夫人、王夫人,突然转过来脸来,望着冯玉殊道了声:阿弥陀佛。
玄音双掌合十,主动向她行了佛礼,冯玉殊却好似恍惚,一时没有作声。
老夫人已厉声呵道:大姑娘,还不快点向大师还礼?
冯玉殊听了,微微回神,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玄音,却终究不对他行礼了。
玄音长叹了口气,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还望施主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早悟兰因?
冯玉殊勾唇,平静目光中隐有诘问之意:敢问大师,何为因、何又为果?
文王卦,到底是一则对于果的预言,还是埋下恶果的因?
玄音只是久久不语。
冯玉殊言尽于此,见玄音才是执迷不悟的那个人,轻轻摇了摇头,好似也有些认命:罢了。大师信心中所信,且出于好意,阴差阳错,命运弄人,我不怪大师。
玄音微微一礼,再道了声佛号。
旁人虽不知他们打得什么哑谜,也感到冯玉殊的态度实在算不上恭谨,而玄音主持反倒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个。
老夫人面色铁青,冷哼出声,伸出拐杖,狠命地在冯玉殊手背上磕了一下:大姑娘,怎可对大师如此无礼?
冯玉殊始料未及,轻嘶了一声,蓦然缩起手,手背却仍然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浮现出一条扁宽的红痕来。
老夫人晚年沉迷佛道,又自恃世家,规矩甚严,自觉被冯玉殊落了面子,腆着老脸道:管教不严,晚辈言行无状,让大师和各位师父看笑话了。
冯玉殊的两位堂姐妹躲在王夫人身后,吃吃发笑。
陈王氏也只是束手站在一旁,表情有些肃穆的不虞,仿佛在说自己也是世家出身,未来的媳妇被当众训斥,她也没脸。
这小小的一道伤,也不过淤青几日,算不了什么。
冯玉殊只觉疲惫漫上心头,她向来是不与人争的,只简单向老祖宗告了罪,说自己身子有些不适,不若就在此处等候各位长辈。
老夫人便觉她并非真的身体不适,只是在拿乔,面上很不愉快,正待驳斥,冯如明竟也突然开口道:我白日吃了酒,身子有些重,你们自去进香、听讲,让挽碧留下来陪我。
冯如明脸面赤红,说活也不似平时利索,显然吃了不少酒,已不是一般的言行无状了。
但老夫人自然不可能驳了身为国公爷的、牛高马大的亲亲儿子的面子,于是只面色阴沉地哼了声,拄着拐杖,在婢女的搀扶下,带着一众女眷继续往前行了。
挽碧看了眼冯玉殊和云锦,挽了冯如明,轻声道:老爷,咱们到厢房去歇着吧。
冯如明点头,自然是不管二人的,于是便只剩冯玉殊和云锦,留在原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随意在寺中绕了绕,好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