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师长、亲信,全都参与到这场弥天大谎中,篡改着他的过往。
他不是李治衡。
他也根本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他本该是,有娇妻在怀的。
探清当年的真相之后,陆时琛陷入了深沉的悔恨之中。
他捂着眼睛,仰靠在圈椅上,自嘲地提了下嘴角:“我才不是什么战神……”
“就算为你而止步,那也是心甘情愿。”
“可陛下是天下之主,心里该装的,是整个天下。”
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
陆时琛稍稍一愣,放下手,看到了悄无声息出现在跟前的胡僧。
他的营帐向来是有重兵把守。
可眼前这位胡僧,却在没有引起任何骚乱,没有引起他任何警惕的情况之下,宛若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陆时琛不动声色地坐直,由上而下地端详着他,问:“你是何人?”
胡僧笑道:“贫僧玄清。”
***
玄清是在七日后,离开的战场。
这日天未明,他便骑上毛驴,优哉游哉地走往远方。
走到高处时,他回头,望向远处散布的营帐,忽然仰天大笑。
——“玄清啊玄清,你这可是在无形之中,止了一场灾难啊!”
他曾在半年前,预见了天下的两个结局。
其一便是,陆时琛恢复了记忆,却为过往所受过的蒙骗、错失的种种,性情大变,成了爱好战争的君王。自此,连年征战,百姓赋税加重,民不聊生。
其二便是,他没有恢复记忆,但心里却因为始终藏着褚宁的影子,而迟迟不肯立后纳妃,至晚年时后继无人,又引得四方蠢蠢欲动。可此时的他,却已不能再如当年般,提枪纵马,平定天下了。如此,又是一场大难。
“如今这般,才是最好的安排。”
玄清笑着点了点头,又驱着小毛驴往前。
渐行渐远。
最后,一人一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初阳的光芒之中。
***
陆时琛好像又失去了记忆。
他忘却了所有过往,就连他是如何登基为帝,又是如何制衡各方的,亦是全然不知。
裴简是他的师长,亦是先帝最忠实的拥趸者。
他知道陆时琛若记起了褚宁,会是什么个德行。于是他炮制了先帝当年所为的种种,又对陆时琛开启了新一轮的隐瞒。
顾北也被要挟,参与到了这场大戏之中。
但这次,陆时琛却像是对过往失去了兴趣。
他忙于平定叛乱,忙于安定天下。
就连众臣请议的充盈后宫,亦是被他用社稷未定推阻。
好像是被早年的旧伤所累,又好像是被如今的勤勉拖垮。
陆时琛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
时日渐久,有时候他晕厥在朝会之上,朝臣们反倒是见怪不怪了。
但他的成果,却是有目共睹的。
天下河清海晏,百姓们安居乐业。
人人都称颂着他,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是上天派来解救苍生的仙人。
可哪有仙人,会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缠绵病榻呢?
延庆六年的冬天,陆时琛在大朝会上呕血晕厥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盛大场合。
还好,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大限将至,从皇室过继了一名太子,代他理政。
此时,他的余威仍在,纵是对年幼的太子心有不满,但旁人亦不敢敷衍了事。
这个冬天,陆时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医师们根本就诊断不出他的病症所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到了弥留之际。
陆时琛缓缓阖上眼。
陷入永远的黑暗之前,他仿佛看见了焦急赶来的裴简。
裴简乃是当代鸿儒,这还是第一次,失态成这般模样,声音里带着哭腔:“您这又是何必呢?她已经走了七年了!褚宁已经死了七年了,您又何必……再为她送命呢……”
“值得吗?”
***
“当然值得。”
值得为她赔上余生,换来生。
紧阖的营帐内,陆时琛和玄清相对而坐,坚定又温和地,如是道。
玄清闻言,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纵然是再度失去记忆,这辈子只能英年早逝,也不悔?”
陆时琛轻轻颔首,道:“不悔。”
因为,只要她还在。
无论是否记得,无论天涯海角。
他也会拼尽全力地找到她。
和她再度相逢。
所以。
来生,灵感寺。
烟雨濛濛。
他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因为写番外期间,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