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眉头紧皱,一一检查自己手机里的信息。
还顺便将钟应的手机递了过去。
钟应拿回手机,并不急着开机翻看消息,反而问道:“你怎么这么多手机?”
“多吗?”厉劲秋一脸理所当然,“亲人朋友用这支,工作联系用这支,玩游戏续航用这支。”
分工明确,绝不多余。
他简单说完,赶紧催促,“快点,照片、照片。”
钟应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照片。
和室已经放下了巨大的投影幕布,宁明志坐在轮椅里手足无法动弹,睁着眼睛都想看的照片,也就只剩沈聆的遗书了。
钟应垂下视线,打开了始终保持充电的手机相册,很快找出了熟悉的分类。
上面按照时间、所属人,标明得清楚。
他点开了“1947年沈聆”,就能在静子的帮助下,把那些小小照片,投放到宽阔清晰的屏幕上。
宁明志看不清,自然有徒弟们贴心的为他念诵。
“师父,这是静笃先生写的日记。”
致心的声音柔和,出声讲述着钟应熟悉的内容。
沈聆最后的日记,期盼着遗音雅社重聚。
他用的是竖排繁体,对于致心这样从小学习汉语、学习中文的日本徒弟来说,读起来轻而易举。
宁明志的视线模糊了,耳朵却清明。
他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仿佛躯体都被抽走了灵魂,只能感受到眼眶止不住的泪水。
沈聆的最后一篇日记,竟然惦记着雅韵,惦记着去美国的友人,都没有提及他半个字。
短短的纸页翻过,沈聆存在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消失。
因为,在那篇日记之后,是半份手稿,致心沉默的停了声音,而远山视线诧异。
“钟先生,这是什么?”
他不禁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钟应遥望投影屏,叹息说道:“这是沈先生去世时,正在撰写的手稿。他还没能完成,就去世了。”
那本份手稿,写的是载宁学派内门弟子能够一眼看出的谱录。
以汉字偏旁部首般记载的文字谱,混杂着他熟悉的指法,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脑海里立刻就能回荡出十三弦筝奏响的旋律。
远山求证一般,低声问道:“这手稿上写的曲谱,可是《黄泉》?”
“《黄泉》?”
钟应勾起苦笑,眼前没能完成的手稿,是沈聆临终前想要再次更改的《猗兰操》。
“如果说,这首乐曲就是送沈先生亲赴黄泉的乐曲,那可真是没错。不过——”
钟应怜悯的看向远山,“它叫《猗兰操》,是沈聆先生从汉乐府曲谱中重新编制的新章,也是宁明志不断祈求我们奏响的乐曲。”
求钟应、求樊成云、求林望归,求每一个来到日本的中国人,不断重复的麻痹他痴心妄想的《猗兰操》。
那是宁明志误以为的友谊,更是令沈聆痛彻心扉的古曲。
钟应盯着那半份手稿,感慨道:“《黄泉》倒是好名字,猗兰黄泉,恰如其分。”
他轻松悠闲,远山却如遭雷劈。
眼前写成于1947年的手稿,每一段指法都与载宁学派秘而不宣的谱录一模一样。
师父说,那是日本古代的神秘乐谱,那是神仙留下来的乐章——
《黄泉》《天降》《根坚》《御山》,曲曲皆是记载于《古事记》上,由载宁学派继承发扬!
可是,他以为的神秘乐谱,似乎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这如果是《猗兰操》,那么——”
他还没能问出《天降》《根坚》《御山》,旁边呼呼的低唤,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年轻的弟子,转过视线,就能见到自己的师父瞪大了一双眼睛。
浑浊双眼不停流泪,嘴唇颤抖张开,无声无息的呼唤他们的注意力,就像平时一样,说着:快念给我听!
远山收起一腔怀疑,恭敬的遵从师命。
“师父,投影上是半份手稿,上面、上面写的是《猗兰操》的指法……”
散托擘抹,挑勾剔打。
远山越是念出来,越是红了眼眶。
他跪在宁明志的轮椅旁,将这些竖排繁体的汉字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从他的音乐天赋里感受到——
这首乐曲,远比《黄泉》精妙!
然而,如此精妙的乐章,断在了最后一个歪曲颤抖的复杂“摘”指上,似乎书写之人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最终无法继续下去。
骤然脱力的笔锋,宛如一位琴家失去时倒下的身躯。
远山心口隐隐作痛,不能平静如常的对师父说:这手稿已经结束了。
他年纪轻,拜入载宁本家也不过十六年光景。
但他能从这样的手稿和师父小心翼翼收藏的乐谱之中,知晓曾经的往事。
师父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