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垂下眼,卷曲浓密的长睫在冷白皮肤上投下一道扇形影子。少年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失落,嘟囔:“我的前十五年居然是这样的。”
他自言自语的嘟囔声量并不小,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完整地传到薛迎那。薛迎眼神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她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不高兴的阿尔忒弥斯吃完盒子里所有的荷花酥。
*
元旦前一天晚上没有下雪,薛迎给院里的人放了三天假,然后趁着这难得的晴朗夜晚开车到最近的购物中心,想为科研院里愿意留下来过年的人置办点礼物。
她在停车场停好车就往正门走去,还没迈进商场旋转门,后面有人叫住她。
“薛迎。”
她下意识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商场正门不远处立着巨大广告牌,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霓虹底下,径直将光怪陆离的光彩投影分成两半,霓虹灯的斑斓照亮那人的脸庞。见薛迎转过身来,聂言向她微笑,从调色盘一样的灯影里走向她。
“好久不见。”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长裤,又在外面套上一件纯黑过膝长风衣,风衣拉得严密,只在领口上方漏出毛衣一角。像滑出一条黑鱼似的穿过人群,等他就这么一身黑地走到薛迎面前时,薛迎立刻感觉到这一年里他身上的改变。
三年居家生活留在面部轮廓上最后一点柔和被完全磨去,同理心过重刻下的温和痕迹被磨灭,被愈演愈烈的冷硬替代,最终脸上剩余的只有硬朗的线条与侧影立影中锋芒毕露的坚毅。与一年前相比,明明是同样的五官与脸型,多日奔波为聂言的脸额外增添不少阅历,藏在眉眼底下的一丝阴郁反而让这张脸更加成熟、英俊。当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不少路人频频侧目回头,将视线投射到他的身上。
“好久不见。”
在互相问候后,薛迎直接进入话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月初不是还在西欧那边吗?”
“哦,这个啊。”聂言慢条斯理地解释,“有几个人偷渡回了这里,所以马上从西欧那里连夜飞回来了……不过还好,他们只是知道阿尔在我们国家,连具体位置还没来得及摸清,就被我抓了。就是我当时有点太生气了,意外失火枪毙了一个。嘶,有点麻烦,等回去还要受调查一下,不过也还好,只要阿尔没事。”说完,他朝薛迎又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好看。
不过薛迎并没有被这个笑容感染。冬季的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冰刀割脸,很冷也很疼,薛迎拉高领子,感到从脚底往上涌出一股寒意。
她以前总说聂言是同情心过重的老好人,但当聂言收起所有的平易和温和,站在她面前冷静地,笑眯眯地阐述杀人,她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阿尔忒弥斯重伤的创伤使聂言藏起所有的和善,只要不触及底线,无论用什么方法杀掉只是靠近一步的敌人都可以。如果将阿尔忒弥斯比作世上唯一且仅有的漂亮雄狮,预知教是在暗处磨爪子、流着涎水准备对小狮子图谋不轨的丑陋鬣狗,那聂言就是跟在他们身后更黑暗影子中的恶狼。在鬣狗准备扑上去前,狼已经咬断他们的喉管。聂言还不只是守在阿尔忒弥斯身边,他到处追捕溃逃的预知教,就像狼追杀猎物。
他就是忠心又凶狠的野狼,无时无刻守着自己的猫,咬死任何要伤害小猫的畜生;又无时无刻留在外面,灭掉所有还没发现猫藏在哪里的鬣狗。
内心改变外表。薛迎在寒意中没头没脑地想起这句话。在哪里听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现在只觉得这是真理。
“你变了很多。”良久,薛迎才说。
聂言不以为然地耸肩:“也许吧?对了,阿尔最近怎么样?”
“就和我上次给你回复里说的差不多,不过,他把关于预知教的东西都想起来了。”
聂言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单手插风衣口袋,背着另一只手,在无聊地碾着脚边的枯叶:“有我在,预知教还碰不到他。你帮我转达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跟他说?”
“他都不记得我。”聂言扬起笑脸,笑眯眯的,温声道。只有提起阿尔忒弥斯,薛迎才能从他的眼尾看到以前的他的影子。“阿尔警惕性太高了,我还不想刚进门就被他扔下楼。”
“……你也知道那小孩有多难养啊?之前看你那么轻松,还以为你不知道。”薛迎忍不住对他倒苦水。
聂言止住她接下来的话:“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还有,再麻烦你,把这个给阿尔。”
他背着的手提着一个礼盒,明明看着不大,起码没有他之前寄过来的各种盒子大,但薛迎接过来时还是被其重量压到,险些接不住手。向扶稳礼盒以便她拿好的聂言道谢后,薛迎好奇地问:“那么重,这是什么?”
“给阿尔的生日礼物,今天是他生日,话说小朋友都有17岁了吧。”聂言回答。
“也对。你那边怎么样?”
“还行吧……时间也差不多了,再见。”
说罢,聂言转身离去,边走边朝后向薛迎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