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藏起来,可却下意识那么做了。
“阿爹……娘亲……”
月喑有些失魂落魄地喊着,声音却细小得几不可闻。
“絮儿……在这里啊。”
他看着陡然暗下的屋室,嘴里仿佛尝到了苦涩的黄土味。
“咕咕……”
天边传来一丝鸟鸣,将月喑从思绪中唤醒。他望了昏暗的木屋一眼,后退几步,转身便往后方跑去。
“你这怪物,看老子怎么打死你!!”
耳边传来一声怒骂,清晰得宛若从前。
月喑脚下一绊,跌靠在巷道的屋墙上。他闭起眼,试图驱散脑内的回忆,可却愈发清晰——
他记得,那天自己不乖,偷偷抱了下弟弟,然后在被阿爹责罚后,半拖半拉地出了门。
“阿爹……絮儿好晕……”
那一日的阳光,亮得有些刺眼。阿爹拽着他的手臂,拉着他走了好久好久。
“别担心,一会儿就不晕了。”
他记得,阿爹说这话时,脸上是笑着的。
“絮儿啊,我早就叮嘱过,让你别碰弟弟——你不听话,阿爹才下手重了些。其实打你,阿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所以带絮儿出来散散心,算是补偿吧。”
“散心……”
月喑迷迷糊糊地走着,虽然身上痛得厉害,心中却浮起一丝喜悦。
——难得有外出的机会,这点不适,忍忍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阿爹将他带到山林里,让他跳进挖好的坑洞后,他也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阿爹,在这洞里呆着,确实没那么晕了!”
他摸着周围的湿土,兴奋地朝上边挥舞手臂。
“你看,阿爹没骗你吧?”
坑洞上方探出一个脑袋,背光的脸孔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在这儿呆着,阿爹去给你买糖吃,一会儿再回来啊。”
“好!谢谢阿爹!”
月喑开心地道谢,然后在坑洞底坐下。他取了边上的细草轻转,又捡起几块石子把玩。
“阿爹好慢啊……”
他等了好久,不觉睡了过去,一直到雨水打在身上,方才冻得醒了过来。
“阿爹,你在哪?”
月喑看着一片的黑暗,不禁有些害怕了。
湿冷的雨水不断落下,周围的泥土也变得黏腻湿滑。
“阿爹?”
在泥水开始淹过小腿肚时,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疯狂抓着洞壁,高声呼喊起来。
“阿爹,絮儿知道错了……求您拉我出去,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滂沱大雨,和不断滚落的黄土。湿冷的空气侵入肺部,鼻腔里填满了泥土的气味——
一块土坯塌下,将月喑压入泥水里。
“咳、咳!”
他在泥浆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探出头来,又被新落的沙土淹没。
这样周而复始几次,当他终于体力不支,打算放弃时——雨停了。
“太阳……”
那是月喑第一次,那么希望见到阳光。
在日头的照耀下,雨水慢慢退去。脚下的泥浆,也慢慢凝成黄土块。
“阿爹……”
月喑失神地喊着,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疼,喉咙也痛得像火烧一样。
他摇晃着站起,伸手抓住一旁突起的石块,踩着脚下的黄土,用尽全力往上爬。
待他终于走出坑洞,以仅存的意志爬到树荫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片土地,于久不出户的月喑而言,实在太陌生了。他在山里头打转,很快地失去了方向感,只借由求生的本能,摘些树皮、野果食用。
他寻着了一条小溪,将身上的脏污洗去,然后盯着水面的倒影,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洗。
“怪物……”
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银发紫瞳,面白肌瘦,与寻常人全然不同。
“怪物……”
他喃喃地说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掷向前方。
“走开!!”
溪水被激起一片水花,然后抖出一圈圈涟漪。
月喑看着那水波,慢慢地走到溪边跪下。他屏着呼吸,慢慢地弯下腰,却只看见碎成几块的白影,每一块都映着丑陋的紫眼睛。
“不……”
他按着地面后退几步,然后霍地站起,发狂似地往后跑去。
阿爹,娘亲,弟弟……
为什么……只有我,是个怪物呢?
他跑着跑着,只觉得脑袋乱哄哄的,身上不住传来刺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我生来,注定任人摒弃,那……
作者有话要说:
月喑后来幻出的发色(赭色),是他最后目睹的、弟弟胎发的颜色。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