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才说了一半,那男子却自顾自地拿过一旁的漆盒,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上面的铜锁。
小小一只漆盒,里面放着工工整整、厚厚一沓小梅庄沾着红泥的银票。
“要几张,先生请自取。”
看来确实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银子够不够多的问题。
伍老大傻眼了。
他见过出手大方的,可没见过出手像这般大方的,大方得令人不安、大方得令人生疑。
莫不是这镇上新来了骗子,私刻了印章冒充钱庄银票、想使什么坏心眼子吧?
伍老大觉得自己得看清楚点,于是他往前凑了半步、垫了垫后脚跟。
就这一垫脚的工夫,他不仅瞥见了那沓银票真真的泥印,还瞧见了那银票后、塌上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并不柔弱,相反眉眼生了几分英气,若非缠绵病榻,定是那种能跑能跳的主。
可不知怎地,他就是瞧那女子有几分面善,越看越不忍心就这么走了。
当然,银子也是舍不得的。
“算了算了,勉强送你去山脚下。”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腰间的赘肉,末了又找补道,“可丑话说在前头,那山可有阵子没人上去过了。”
这话言外之意便是要撇干净自己。是这付银子的非要上山,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个带路的可不担那些个罪名。
“无妨。山就在那边,旁人没有上去,许是就在等我上去呢。”
伍老大挑了挑眉。
真没看出来,这般清秀的脸下竟藏着颗秤砣心呢。
也罢,天气这样冷,说不定他走到一半受不了了自己便回来了。这年头,还能有人生生把自己冻死不成?
“何时启程?”
公子轻轻敲了敲那坛酒。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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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时节,格勒特高原上疾风骤雪。
荒原小道早教风雪没了去,只能依仗有经验的赶车人小心辨别方向。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不见来路也不见去路,风雪令路途更显乏味,若是碰上位话少的同路人,这漫漫长路便更加难熬了。
伍老大不死心,硬是要拉着车上那位说个不停。
也怪他得了银票心气正高,恨不能将自己知道的那些个没边的见闻抖个底掉,似乎是想告诉对方,那几张银票花的是值得的。
“公子是听何人提起这平头峰的?这些年知道的人可是不多了呢。”
“听一个长辈提起的。”
车上的人一直淡淡地,既不主动问话、也不会让他这话头落在地上。
伍老大要求不高、对这番反应已很是受用,又卖起关子来。
“那公子可知,这平头峰从前不叫这名字、而是叫白头峰呢。”
“为何?”
对方只应了两个字,伍老大却滔滔不绝起来。
“先前的亭长改过名字,觉得白头二字听着晦气。可这里人从前都是这么叫的啊。公子可知,那座山上的城之所以叫做暄城,是因为那里原本是个四季如春般温暖的地方。”
窗外风雪不停,鹅毛大的雪花滚做一团、走哪挂哪,几乎要将这天地都没了去。
车上的人移开视线,低头将女子的手捧在手心、小心呵着气。
“现下倒是看不出。”
坏了一半的车帘在冷风中晃荡着,透出车内半明半暗的光影来。
伍老大收回余光,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嘴上倒是没停。
“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这高地上的城池也并非从来就这般坚固的,传说化家第二十九任城主的夫人是位神仙,是她和城主将这石头城一块一块地垒起来的。有她镇守的每个冬天,暄城都不会下雪,唯有山头那一点白,所以才叫白头峰。只可惜前朝皇帝害死了她,暄城的冬天便又回来了,这山也又成了平头峰。”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那公子的声音才又响起。
“原来如此。”
这次的回答依然简短,但分明和之前的有些不同。只可惜伍老大吹牛吹到一半,并未听出什么,自顾自地又插上一句。
“哦对了,若是山上人问起,公子可不要说自己从何处来的。”
那公子的声音低了些,不仔细听几乎便要被吹散在这风雪之中。
“为何?”
“公子有所不知,这白头峰上住着的人,对都城来的客人向来都不太欢迎的。”
“是吗?”
这话其实不是个问句,充其量就是个回应,可伍老大却接得飞快。
“可不是!前些年有位都城来的贵人上山求药,说是腿都被打断了呢,若非教寻羊群的猎户发现,怕是要饿死在这山里了。”说到这,他有些不自然地铺垫道,“话说现下可不是进山的好时候啊,上山的路难走得很,这风雪很快便又要起了,连脚下都看不清,一不小心便要跌到山崖下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