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韦家的盐井忽而被还了回来。那时韦兴尚且在狱中,韦老太爷夫妇未曾料到有生之年竟能守到拨开云雾见天日的这一天,不由惊喜交加,喜极而泣。
就连朱家上下也喜气洋洋。只除了韦姑母一人拉长了脸,十分不高兴。
因她儿子朱裕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在府学中也成日只和一众富户子弟吃喝玩乐。小小年纪,未学会勤苦持家,倒先学会纵情享乐。
韦姑母思来想去,到底下了大决心,花了两百两银子,替朱裕捐了个差事,正是在盐院做盐吏。原想着只要临州还有盐井,这差事便稳如泰山,纵使考不中举人进士,求个一官半职,这样稳当的差事也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哪想这一阵费尽心机,跑大了脚,使了那么多银子,却白打了水漂。谁能比她更气闷的?
朱茂森见她成日拉长个脸,不由奇道:“拿回了盐井,你还心痛那二百两银子做什么?”
韦氏没好气瞥他一眼,不悦道:“养老送终的时候有我,分家产的时候哪里轮得到我?你不信去问问,爹若舍得分给裕哥儿一口井,我名字倒过来写。这会只怕防咱们跟防贼一样呢!”
朱茂森一听,深以为然。朱家祖上也阔绰过,可家业传到他爹手上,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偌大的家产挥霍了二三十年,到朱茂森这儿,便只剩下个空壳子。
临州城簸箕大点地方,他家中的破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家本是世交,韦氏看上朱茂森,这念头才一冒出来,便被哥哥韦长生狠狠镇压了。
年少时感情激烈又冲动,韦氏那时为嫁给朱茂森,绝食跳桥上吊都试过。气得韦长生一怒之下索性将人嫁过去了。可那样豪富的人家,陪嫁也不过几间出息不大的铺子。她哥哥甚而放言,等朱家挥霍完嫁妆,她将来改嫁时再重新陪嫁过。
新婚得了这么一句祝福,韦氏对哥哥恨得咬牙切齿。似乎好的不灵坏的灵,朱茂森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花花肠子。可韦氏是个犟脾气,那么难的日子,也独自熬过来了。如今回想前尘旧事,心头依旧有余恨,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倒是韦长生得了报应,没落个好下场,带累自己要替他抚养儿女,供奉父母。
韦氏猜得没错。韦老太爷两口子明面上不说,心里对韦氏正怨恨着。儿女都是欠下的债,两兄妹当年闹得再不可开交,可老两口当年私下可是贴了韦氏不少银子。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姑母呢?将亲侄女卖给人做妾,又把瘸了腿的侄儿赶出了门去。听说阿梨刺伤了郡守,韦兴也下了大狱,韦老太太甚至大病了一场,哭得伤心不已。
吃自家的,喝自家的,心却到底向着亲孙子,韦氏心头怨恨不已。听说韦老太太为阿梨和韦兴哭病了,这回连大夫也没请一个。
还是朱茂森看不下去,让庆嫂去请了对街的赤脚郎中。只是这老人家一病,缠缠绵绵就没个尽头,身子瞧着也衰败了许多。
这日庆嫂服侍完韦老太太吃药,在铺子里擦洗打理着。有时忙碌起来,漏斗勺子难免使得不大利索,在坛子柜台上留下各样的酱汁酒液。若不及时擦洗,便要留下污渍,引来苍蝇和虫子。
“庆姨。”
女孩儿软糯的声音唤着。庆嫂尤以为是自己耳背听岔了。阿梨走后,她时常想她。往郡守府去过一回,才到门口,却又被人赶开了。
直到一双暖暖的手紧握住她有些松弛的手背,庆嫂抬起头来,才看见面前俏生生的阿梨。
阿梨的眼睛明净清澈,浑身透着朝气蓬勃的气息,笑起来像枝头洒落的阳光,轻快而明亮。她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
庆嫂一下子红了眼眶,却赶紧将眼泪憋了回去,作势打了阿梨肩头一下,嗔道:“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么?”
阿梨只是笑着,将庆嫂的手捉得紧紧的。
“我这个月初六结婚。想请你和阿爷阿奶去喝杯喜酒。”
庆嫂连连点头,撩起围裙擦了擦眼睛。阿梨是结过一回婚的,虽是被韦氏下了药,一顶小轿抬上宋家的门,但到底坏了名声。又出了行刺陆郡守那回事,庆嫂总担心这孩子往后婚事艰难,而今她能有个归宿,也是莫大的安慰。
“也不知哪个绿毛龟要娶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朱棠倚着门口,咬着新熟的菱角,呸一声,将壳儿吐在地上,“这韦家的盐井一回来,打上主意的就多了。以为那些男人眼瞎么?不过是看中咱们家的钱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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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认错
从前,阿梨总要为朱棠的冷言冷语气闷伤心一回。可寄人篱下,连回一句嘴都会招来韦氏气恼地责骂。指她吃自家的,穿自家的,却还要打骂自家的女儿。虽是倒打一耙,但韦老太太为了息事宁人,总叫阿梨忍着。
忍让的次数多了,阿梨就成了小心翼翼,畏怯自卑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