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村的冬天也会很冷,会下滴在身上冷死人的那种雨,偶尔还会下冻雨,不过却很少下雪。
像这样积雪埋到一尺多厚,门都难以推开,空中还在飘雪花的光景,怕是十几年都难得一见的,起码李秀来艳阳村的这几年,都没见过。
村民们都冻在了家中,外村的人更不会踏着半腿深的雪走上半天来找他,李秀难得安安静静的独自呆着。
屋子里没有火炉,李秀裹着一床黑乎乎的棉被,趴在窗前看雪,手脚冻得通红。
在“家乡”的时候,李秀每年都能见到这样的大雪,并不觉着稀奇,此时却莫名的怀念起来,热烘烘的炉子,暖洋洋的炕头,太阳透过玻璃窗打在席子上,一开屋门蹿进来的冷风,和冰雪的味道……
李秀眼眶有些发热,随后流出一撮鼻涕来,李秀想,他大概是染上风寒了。
李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就是忽然有一股冲动,走出去的冲动,李秀想,失去这挡风的庇所,他大概会冻死吧,不过他不是想寻死,只是想走出去。
冷风灌进来,扎进他的每一个毛孔,血液都要结冰了,他有些头重脚轻,人木木的,竟觉着这冷风吹得人有些舒服,就这样拢紧被子,踩着后跟扶不起来的破布鞋,走进了雪地里。
李秀后来回想,他为什么能走出去呢,是最后一个看守他的人觉得他不会在雪天里出门吗,还是只是忘记锁门了。
李秀踏出去的第一步,雪就侵入了他的鞋里,借他的体温,化成了雪水,李秀浑不在意,闲庭信步的走出院子,走到艳阳村被雪覆盖的街道上。
李秀来艳阳村也有几年了,还没有过机会看看这村子是什么模样的,从那口开洞木箱到祠堂,从山洞到如今的小屋,他一直被囚禁着,再普通的事都不能去做。
李秀看了几眼便觉着无趣,砖瓦石头垒起的人圈,只有在积雪之下才显得那么柔善,李秀还是想象得到墙根底下的尿痕、脏水、排泄物,和土地上踩过的更肮脏的东西。
只有雪……“咯吱,咯吱……”,李秀漫无目的的走着,沿着牛群走过的脚印,穿过街道,大地白茫茫一片,冷冽的空气钻进鼻子里,无法呼吸,又让人忍不住想多尝尝那极度寒冷的味道。
李秀已经走不动了,脚失去知觉,从疼到痒,到麻木,再到灌进铅水一样抬不起脚。
他呼出一团又一团白气,眉毛挂上霜雪,睫毛一眨眼就很难再跟眼皮分开,身体前倾着,一步一步往前栽,艰难行进。
李秀用冻得失灵的脑袋想,他再走几步会是他的坟墓呢,前面有颗根埋在雪里的张扬的枯草,他能到那里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秀耳朵冻得嗡嗡作响,听到前方有脚步声,跟他歪歪扭扭一步一挪的走法完全不一样,焦急快速的向他走来,是来抓他的吗……
李秀直起僵硬的脖颈,盯着雪地太久了,有些视物不清,白晃晃的发晕,许久才看清来人的脸。
那张脸熟悉,柔和,又苍老了不少,是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一张脸,李秀愣在那里,盯着包裹在臃肿棉服里的人。
来人也痴痴的看着他,“真好……真好啊……”,这就是他临死前最渴望的了,李秀在心里默念,这人连他的梦都没入过,原来只有死前能再见到。
李秀眼眶红红的,这次是真的想哭,眼泪却像被冻结在了身体里,流不出来,李秀跌跌撞撞的朝她扑去,王桂花也急急忙忙的往前,接住他。
李秀想紧紧抱住眼前的幻影,可惜双手双臂都冻得僵硬,没法动作,李秀头抵在王桂花胸前终于落下泪来,怎么人都要死了,抱一抱都不行。
李秀身体一紧,是王桂花抱住了他,随后王桂花用他身上披着的,松松垮垮的被子裹紧他,连脚也一起包住,又拿棉大衣罩住他的头,抗抱着他折返。
李秀乖乖的任王桂花把他裹成粽子,抗在肩上,往艳阳村外走,从大衣的缝隙里,李秀还是看得到雪地,“咯吱……咯吱……”,王桂花踩着雪,比走向他的时候更着急。
包裹严实的李秀开始觉得冷,冷的发抖,骨头都是疼的,钻心钻心的疼,痛不欲生,失去知觉的身体开始复苏,也能感受到棉被大衣带来的暖意。
李秀心慌难抑,他不是要死了吗,他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觉么,那抱着他的人是谁,又要带他去哪里……
李秀挣扎起来,力道有限,王桂花稳稳的扛着他,一路抗到了停在十几里外,在雪小的地方停着的马车里。
马车里生着小小的火炉,四周、车顶都遮着厚厚的棉帘,直到王桂花拿热毛巾包在衣服里塞进他的腋下、颈窝,握住他的脚给他暖脚,李秀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王桂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王桂花呆呆的,脸上全然没有从前的跋扈痕迹,是了……她被毒坏了脑子……
还是王桂花先开口的,她问:“你咋连袜子都不穿……”
王桂花的手是热的,李秀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她,眼泪从眼睛里滚出来,烫得脸上的冻伤蜇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