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描写,慎。
他在梦里见到死亡。
聚拢、增长、浓缩的死亡从四面八方向他微笑。
这是个无血无肉的村庄,枯燥而寂静。这是骨骼,在实验台上,置物架上,物证盒里,贴着标签放置标本瓶瓶罐罐里的骨骼,是默然不语者的国度。
狄星纬隐约地明白过来,这应当是某位法医人类学家的实验室。这里躺着被焚烧、煮沸、浸湿或烘干的骨,无辜受害者的骨,犯人的骨,带着黑色环形弹孔的骨,碎裂的骨,飞机失事遇难者的骨乃至无名士兵的骨,它们在这里并无二致地沉默着。一些没有牙齿的下颚与没有下颚的牙齿四处散落,闪着象牙色的光斑;乳白的,油黄的,污灰的煤黑的,纠缠的翻倒的盒装的凌乱的骨,全部在这里静默地等待着轮到它们出庭作证的一天。
而在这骨的村庄里,他恍惚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纤瘦高挑,脊背挺直,皮肤白得发光,浅褐泛金的发丝散在她肩头。
[池陆]
即便看不清那人的脸,狄星纬也知道她就是池陆,除池陆外不作他想。
池陆的五官在他梦里渐渐清晰起来,比他印象中的模样要成熟些。她闭着眼睛,周围忽然都暗了下去,骨骼们隐隐泛着莹白的光,而她双手间光芒如潮。
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轻轻啪嗒一声地打在了她手捧着的光团上,那一片刺眼的光顿时黯淡些许。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狄星纬在这雨水中努力分辨,艰难地看清了她怀中的珍宝。
一颗头骨,带着钻口,有小板螺钉固定的痕迹。
唔!
头痛欲裂,太阳穴位置的血管砰砰地胀缩跃动着,流动吵闹得振聋发聩,颈部两侧的肌肉紧绷压抑得他几乎要晕过去。
某种强烈直觉像个人似的反复在他脑内发出锐利刺耳的尖叫:
[叶章!叶章!叶章!]
它重复得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电流故障般嘈杂尖锐的吱吱声。
透明雨滴渐渐变成了血色,池陆没有睁眼,染上红斑的头骨黯然空洞地凝视着他。
!
他猛地睁开眼,想要尖叫却喉咙震颤着说不出话,只能溺水似的大口急促地呼吸起来
狄星纬?驾驶位传来岑森的声音,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他又听见空气中发动机的轻微噪音、静静流淌的电台音乐和不远处急躁车主按响的喇叭声,这让他缓慢地意识到自己真的醒来了从梦中回到了现实。
我梦见池陆了。他说道,同时打心底感到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又黏又凉、很不舒服,她看起来不太好。
你也是。岑森回答道,你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冷静下来整理好你的脑子。
我梦见她拿着叶章的头骨。
头骨上有开颅手术的痕迹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好像知道那就是叶章。
狄星纬背对他半躺在放平的副驾驶位上,他的声音略微颤抖着,不时夹杂着粗重的呼吸。
岑森默默调低了电台的音乐声,深呼吸两次,开口道:是杜尔迦吗?
也许,我不知道。狄星纬小声回答。他的头仍然很痛,但比在梦里要好得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抚慰着他,使他狂躁奔腾的血液渐渐平缓下来。
那我们就去问问。岑森边说边打着方向盘靠边停车。狄星纬抬头看去,发现前车走下来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正站在路边看手机,似乎是在等人。
直到他们两个走到面前,百子墨才锁上屏幕点头示意: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