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的样貌再眼熟不过,正是我自己——只是模模糊糊,似乎也有什么是不同的。
句芒说我这一世叫“陆涿”,父祖辈与沈家是世交,差了沈逐云两岁,两人乃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我跟在这孩子身后,听他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三哥!”,但一个“哥”字还没落地,就看这小子在台阶上被绊了一跤,啪叽摔在了廊下。
我便眼看着沈逐云在看到来人时神色转霁,但喜色还没上到眉梢,被这么一摔又霎时给摔没了。膝上的薄毯滑落堆到脚边,他撑着扶手站起来,一路扶着墙走过来,关切道:“摔着了么?”
陆涿喉咙里哽咽了一声,压着哭腔应道:“我摔着了——”
倒也实诚……
那孩子趴在地上缓了片刻,而后咬着牙半爬起来,沈逐云已走到他跟前了。他一手扶着廊柱,一边朝陆涿递过手去。
沈逐云腿脚不便,但那孩子并不客气,沈逐云伸手,他便搭上去,借了力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揉了揉膝盖,仰头含着疼出来的两泡眼泪,朝沈逐傻兮兮一笑:“没事了三哥。”
我在旁边瞧见陆涿脸上还溅着几个泥点子,看着着实不大聪明的样子,不由想起来方才问过句芒一句:泽涂君是个啥都不缺的富贵命,不知道我这一世是个什么命?
句芒意有所指说:“你的命啊……是个‘傻人有傻福’的命。”
……上来便摔了这么一跤,傻倒是看出点端倪,福却着实没看出来。
沈逐云抓住陆涿的手翻过来,见手掌果然破了皮,眉头便皱起来,责备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陆涿缩了一下手,耷下眼怯怯说:“我怕你等……”
二人在同一个学塾上课,因陆涿读书不进常被沈逐云盯着,沈逐云便算他半个先生。沈逐云一丝不苟,对这个“学生”亦是如此,于是陆涿对这个沈家三哥除了亲近之外又多了一丝敬畏。
沈逐云本便不是要责备他,看他这反应亦觉无奈,见他身上衣衫濡湿,又问:“同伯母从虎丘回来被雨淋了?”
不说还好,一说那孩子就委屈上了,一开口,原本憋在眼睛里的两泡泪便刷地落下来:“我原本一个时辰前便可到的!谁知行到平门竟下起雨来,我说同三哥约好的巳时整,三哥等急了定要说我,这点雨有什么妨碍?可母亲非要我等到雨停再走……“
泪水一冲,那几个泥点子便化了,脏兮兮地淌了满脸,再加上他那几缕缠在额头和下巴上的湿发,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我瞅着这张大花脸,委实觉得没脸看。
沈逐云看来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拉过陆涿的手慢慢往回走:“别哭了。先跟我去换身干爽衣服。“说着终于露了丝笑,“确实怪这场阵雨,我不会说你。”
陆涿跟着沈逐云,一面断断续续地抽噎,一面极自然地用手托着沈逐云的胳膊,给他借着力,边问:“真、真的?你今天不说我?”
沈逐云唤来丫鬟,领他进了房门。
“真的。不说你。”
陆涿被丫鬟带到帘子里头换衣服,似踟蹰了一阵,又犹豫道:“那、那我功课没作好,三哥你、也不说我?”
这一句,我在旁听得失笑——这不学无术的德性,叫我更加确定这陆涿确然是我前世不错了。
沈逐云在外头沉默了一阵,方说道:“涿弟在虎丘半月余,做了些什么?”
大概是沈逐云平复心情之后,语气挑得太过寻常随和,以致于里头那小子以为沈逐云当真在同他闲聊呢,一时来了兴致。丫鬟给他换衣服,他隔着帘子手舞足蹈地跟沈逐云分享自己每天在山中的见闻,间或还要抱怨几句寺中的和尚真是又啰嗦又无聊,寺中的斋菜没有肉还很咸,不过小和尚们倒都有趣得很,今天带着他爬山,明天带着他爬树,后天带着他放纸鸢,比在城中有意思多了!
沈逐云一开始脸色还不大好看,结果那小子扳着手指一路说到第十天,直将他说得没脾气了,喝了口茶,干脆平心静气地听他讲。
陆涿换好衣服后,从里间走出来,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总结道:“哎,还是山里好,出来又要做功课,真想永远待在山里。”
沈逐云说:“山里既如此好,你怎不同伯母说多留几日,伯母礼佛心诚,不会不应。”
陆涿说:“这怎么成?我同三哥约好今日交功课的。”
沈逐云看向他,不咸不淡地:“功课呢?”
陆涿登时一哑,没话说了。
大眼瞪小眼一阵,陆涿先低下头来,垂头耷脑说:“三哥,我错了……”
沈逐云说:“错在哪儿了?”
陆涿:“没做功课……”
沈逐云:“不是。”
“不是?”陆涿懵了,“我还有别的错?”
沈逐云说:“言而无信,何以为言?人而无信,何以为人?”
沈逐云说这话的时候一板一眼的,很有小先生的样子,我看着有些稀奇——在我这一世的时候,傅桓是个为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