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连那株柳树都被伐了,这园子却还与百年前一样。”
广陵:“怎么突然想来这里?”
我伸手在栏杆上撩了一把雪,冰冷刺骨、令人清醒。
为何来这里。
“我回来找那个真正的庄子虞。”我回头望着他说。
那搓雪在我掌中如何也不化,我手指搓磨着,看着雪粉自指间落下去,一面淡笑着道:”我到天上走了一遭,才知原来万事皆有因果。世上的人被滚滚红尘蒙住眼,因此看不清。如今我既能跳出轮回,既知过往一切原是假象,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来找一找那个庄子虞。”
广陵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先前不说,是觉得这些小事不值一提,如今我自己说了,他便也没打算要瞒,只笑问:“这事你又如何知道的?”
我说:“我早该知道的。梁州城如斯繁华,哪里能容下这样一个荒僻寂静的小园?我早该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当时身在局中,举目茫茫,既得此喘息之地,便顾不上细想了。”
他转身在栏杆边坐下,将我搓过雪的手握在掌心,我指尖的冰冷叫他眉心蹙了蹙,道:“此事过去这么久,忽然便想通了?”
我垂目看他,月色令一切事物都变得柔和而暧昧。仿佛当年越过喧嚷人群看到丁香影中的庄子虞,我心头微微一跳,心念一动,便已俯身凑近去了。
我一手被他握着,另一手撑在他身后栏杆上,堂堂神君便被我圈在孱弱的臂膀间。
原本平铺直叙的解释被我咽下,转而轻声说道:“子虞你猜。”
广陵愣了愣,随后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栏杆上,仰首来望着我,微笑道:“梁兄告诉我罢。”
他配合的姿态叫我很受用,便道:“是方才在云头,发现这小园与你那处书坊仅隔了一条小巷,竟是挨着的。我忽然想起从前听你手下那几个学生抱怨过几句,说庄大学士性情古怪,那书坊中明明有个院子可以解乏,你却始终荒着不用,还不许他们进去。我便反应过来了,这澹园原是你的。”
广陵点头:“原来如此。”
我低头碰了碰他鼻尖,低声调笑道:“子虞兄真是为在下煞费苦心。”
夜色中,广陵眸色柔软,笑着反问:只这两条,你怎知我是为你留的地方?”
“若非如此,你怎知我喜欢澹园的雨?”
我说:“你在瀛洲岛上说漏嘴的时候我便觉得奇怪了。但我那时不敢问。“当时的心境,想起来仍觉酸楚,不由便垂下眼苦笑了一下,“你也许不懂,在你看来不足挂齿的小事,都对我有着莫大的意义。”
我抬起眼来:“所以,你不要小瞧我,不要轻视我。即便我这辈子朝生暮死,在你眼中不值一提,但我给你的亦是全部了。”
广陵听得一怔,抓着我的手不觉紧了一些。
我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又说:“广陵,我答应你,我再不逃了。即便那心魄始终找不回来,即便我要永世受遗忘之苦,我也再不逃了。”
冷月孤悬,园中寂静无声。
广陵听罢,望着我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说道:“好。你今日所言,我记下了。”
然而他容色平淡,眸中亦似有悲色,我便知道他虽如此说,却并不信我。我亦想得到缘由,空口无凭,百年后我忘尽此夜,忘记这句信誓旦旦的承诺,他又有什么办法?
或者——我脑中一个闪念,更觉胸口闷痛。
我问他:“这话,我从前也说过,是不是?”
广陵无言看着我。
我猛地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驱散胸口的闷痛。然而凛冽寒气灌入肺腑,反而更加疼痛难当。
我仿佛拉着广陵陷入到一个没有出口的漩涡当中,一次又一次,广陵被我拉得越陷越深。明明是神山上无所不能的神君,却因为我一次次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广陵却将我手又一拉,将我拉得俯下身去。
夜色寒凉,透过朦胧泪眼,广陵眼中含着些微笑意,他道:“世人都错解承诺了。承诺之重,不在兑现与否,而在当时真心。”
“故而不必懊悔,你每一次都将真心交付于我,我亦很欢喜。”
我胸口似插着一把刀,喉头又似堵着一团棉花,含泪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广陵似犹豫一瞬,而后抬手在我脑后轻轻一按,扬起脖颈来,终于也吻了吻我。
冰凉的泪水从脸上滑落,口中却进来一片温暖柔软的事物,仿佛逢春池中终年温暖的池水,温热而熨帖地将我包裹住,让我觉得妥帖、安全。
我被安抚了下来,而后渐渐回过神了。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吻我。
抬起眼,广陵微垂的眼睫近在眼前,乌睫如羽,微微颤动着,我看得心头一荡,不由便往前冲了一步,抬手按向广陵肩头,重又将他逼得靠在栏杆上。口中主动卷过了他的舌头,正要进一步,他却将我的腰一扶,又撤了开去。
仿佛被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