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季丛这个人,是在自己某个生日的晚上。
那时候季丛好像刚刚被接到季家,他住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季岳都不知道。
季乘原夫妇非常疼爱自己独生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人的心只有那么大,人的感情只有那么点,不给家里人,难道还要施舍给外人吗?
很早的时候,在接季丛回来之前,他们小心翼翼地跟季岳提起过这件事。
“他什么时候会来?”季岳问。
“可能要等到六月底,张伯伯有场宴会,小岳没必要去,很累的。”季夫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孩子,“小岳就在家里好好躺着,休息,看书,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小岳的身体能好起来。”
季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
“但是你看,很有效果的,不是吗?”
季岳适时做出退让,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我知道,爸爸妈妈都是为了我好。”
季夫人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紧紧抱住他。
好一副感人的场景。当时如果有旁观者在,必然会动容落泪。
总而言之,季乘原,季夫人揽韵,季公子季岳,家庭和睦,父慈子孝,伉俪情深,这就是他们合力获得的美满成果。他们对外对内,都言笑晏晏,彬彬有礼,无论这究竟是真是假,是自然流露还是虚伪的扮演,只要目的达到,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季丛来之后,在季乘原夫妇安排下,几乎是与季岳完全隔绝的。他一定没有遵守规则,才在那天晚上溜到了季岳的房间。
悬挂的热带鱼放出温柔光芒,季乘原捧着蛋糕,季夫人和亲友们则将蜡烛逐一点亮。
房间里,只有床上的季岳恰好能看见门口出现的那个身影。
能看出那个人——也就是“季丛”——的脸部轮廓和自己很相似,但眉毛,嘴角弯曲的弧度都排布得极为不妥当,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充斥着底层劣民的气质。
而且他的眼睛,野狗一般,像是饿了几个月那么久,闪动着游移而濒死的光,吠叫着让人投喂一些食物。屋子里热带鱼和蜡烛的光照到季丛脸上,把他脸上的瑟缩和畏惧照得一览无余。
可怜的乞丐。
季岳心情不错,躺回靠枕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知道自己赢了,赢得没有任何悬念。
季岳开始对季丛实施一种特别的游戏。
他利用身边人对季丛本就不佳的初印象,在他们心里种下更深的潜意识,去把季丛进一步当成某种动物,劣等种类,而非一个“人”。
这在傅勤和张一蔚身上得到了特别成功的效果。他们觉得季丛的存在完全玷污了季岳,并常常为此忿忿不平。
刻板印象坚固到某种程度后,季丛做什么,就都是错的了。他要看着这个人像水流过管道一样,只能沿着自己铺就的既定轨道流淌,直到成为死水,直到干涸。
季岳作为操盘的棋手,看着对方狼狈不堪,乃至头破血流,于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顶着一张和自己相像的面皮的“季丛”,每天晃来晃去,令人反胃,而他愿意施以援手,对这种乱象进行纠正——难道不是很慈悲吗?
如果我们细究这背后的心理,也许可以归结到人天性中,那最残忍的虐杀欲。
虐杀未至尽头,游戏也就没有终局。
高中入学前,季乘原特地嘱咐季岳:
“这次你的班级里有一个叫檀玄的人,你们会成为同学。”
季岳回忆了一下:“我听说过。”
“他虽然和你同龄,但背景不可小觑,是静尘寺方丈的关门弟子,屏市的宗教核心就在静尘,如果能获得这个资源,会获得非凡的助力。”季乘原说,“那个引空……油盐不进。但年轻人毕竟心性浅薄,你可要好好把握。”
“我知道了,爸爸。”
入学第一天,刚到班级的时候,季岳就看见教室门口的走廊处站着一个很高的人,他头发很短,样貌也算不上太英俊,只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新生,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