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并没有那层暧昧的意思,只是单纯陈述:她对他而言,从来都是无法预测、不可轻慢、需要慎重对待的存在。
要不是塞莱斯提亚足够熟悉他,也许真的会沉沦在温柔认真的语气里,以为这是一句情话。
但还好,她同样没有那种想法。他们现在已经放下隔阂,可以成为交心的好友和搭档,她相信艾希礼作为法师的专业性,不会因为身体有所牵扯就在公事上待她不同。
他们既没必要,也不应该在感情层面上发展成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与艾希礼一样,她不想赌他的万一——那个在他眼中从“塞莱斯提亚”变成“一个女人”的万一。
再次躺上床,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前面两天的纵欲几乎掏空身体,他们近期内可能都会维持这种有心无力的状态,靠做爱来打发无法入睡的时间显然不现实。
颜色张扬的红发散在枕头上,塞莱斯提亚捞起一缕,触感顺滑还带着沉静柔和的香气。她忽然发觉,上次看到长裙飘飘的艾希礼,已经是一个月前。
他不再化妆,精致的习惯倒还留着,眉毛是修过的,脸上皮肤细腻,没有多余的毛发。这份干净澄澈配上眼底一抹倦懒,抵消了摄人的美丽所带来的攻击性和压迫感,如同拨开迷雾,让她重新看到十年前的少年。
梦境铺设的场景令她久违地翻出了那段记忆。当时她只顾失望,对艾希礼的困境和挣扎视而不见,事后虽然渐渐有所察觉,却再也找不到问清楚的时机。
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可以得到一个答案。塞莱斯提亚想了想,委婉问道:“你为什么会开始……”
“穿女装?”他好像猜到她要问,“说来话长,你确定要听?”
他和母亲其实有过那种普通的、亲子间的温情。
艾希礼从小就知道母亲当初是因为什么才带着他单独生活——年轻的新任伯爵、他的异母兄长艾伯特将他们赶出庄园还嫌不够,不等他长到可以理解那些事的年纪就屈尊赶来,只为放下一句话:婚内通奸生下的野种,体内可没有格罗佩尔家的血,你最好记住。
年轻的伯爵挨个给他解释这句话里每一个单词的意思,随即扬长而去,母亲终于能进入房间,流着泪问他有没有遭到为难。艾希礼回抱她,摇摇头,被魔法包裹的一滴血在她背后悄悄滑进他袖口。
——他找到了书,也在自己学习,他会亲自证明母亲的清白。
母亲讨厌魔法,所以一切都必须在暗中进行。连续半个月,他一有机会就躲起来试验,终于证明了一件事:如果他体内没有格罗佩尔家的血,那么艾伯特也没有。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结论甩在艾伯特趾高气扬的脸上,一转身却发现母亲就站在那里。而他面前是摊开的魔法书,手中的小型魔法阵还没完全熄灭,堪称人赃俱获。
母亲看着浑身僵直的他,叹了口气:去上学吧,艾希礼。
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母亲并未因为他使用魔法而生气,反倒送他去附近的学校,也不介意他在家练习。他学得很快,魔法对他来说就像一种本能,他自然而然地理解它,就像人类幼儿自然而然地理解吃饭、喝水。
附近的学校跟不上他的进度,母亲便带他转去更好的学院,频繁转校引起了艾伯特的注意,高贵的伯爵一句话交代下去,所有开放给平民的一般学院都不肯再收他。剩下的选项只有零星几所没把艾伯特放在眼里的贵族学院,不靠关系和推荐信,他连门槛都摸不到。
母亲开始频繁出门交际,参加大大小小的舞会。他敏锐地意识到母亲在为他做着她不喜欢的事情,劝她不要再继续,他可以等到十八岁去考帝国魔法学院,艾伯特的手伸不到那里,只要等上几年……
“帝国魔法学院的入院试,一生只能考一回。你才几岁,不去上学,怎么考得过?”
母亲轻轻搂了搂他,身上带着浓郁的香气,赶赴下一场夜宴。
他还不知道,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对他温柔。
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人也显得越来越疲惫,有时候甚至不回来过夜。她开始喝酒,最初只是小酌,很快演变成一种酒精依赖。
他求她不要再去,不要再喝,不要再为了送他上学想尽办法,他放弃魔法也可以出去找别的工作……
母亲第一次打了他。意识恢复的时候,他被从满地玻璃渣中抱起来,血糊住眼睛。母亲哭着道歉,又突然露出与平时判若两人的神色,眼中充斥着不知指向谁的恨意,叫他别再想着放弃,必须学下去,考进学院,成为大法师。
不久后,家里来了陌生的男人。对方走后母亲神情恍惚,递给他一张薄薄的入学通知。当时艾希礼九岁,没到理解发生了什么的年纪,却足够明白母亲为他做出了牺牲。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母亲不再为他牺牲呢?
新学院的图书馆暗藏玄机,有的书封皮写着学术理论,翻开来却毫不相干。
《魔法图形导论》说“爱即牺牲”,《能量结构与重构》说“暴力绝不是爱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