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突寂,呼吸可闻。
杨朝夕心怀忐忑,接过卷轴。双手微颤、将卷轴徐徐展开,目不转睛瞧了起来。
果见这上,竟按盛朝道、州(府)、县三级区划,将许多人名分门别类、罗列其间。人名下面便是悬赏的头资,或称赏格,从五十至上万两金银不等。
“杨朝夕”三个醒目的隶字,便归在“神都洛阳”这一目下面,赏格以朱笔所书、恰是“头资值足银壹仟肆佰两待付”一十二字。“待付”二字是后补上去的,与上文字迹颇有不同。
跳过过密密麻麻的人名和触目惊心的数字,后面大半幅卷轴,依旧按道、州、县三级罗列划分,记录的却是与前面对应的、各人的生平概述。包括但不限于性别、生年、样貌、父母、居所、门派、武技、喜好、功绩等内容。其文言简意赅,往往寥寥数语,便将此人情状概括得八九不离十。
杨朝夕径直翻到都畿道、河南府、神都洛阳这一篇,仍旧是齐齐整整的蝇头小楷,铺成一行行拙朴却清楚的文字。又寻了片刻,才从字里行间搜检到几句概述:
杨朝夕,至德二年丁酉七月生人,少孤,与寡母陆氏居邙山杨柳山庄。幼入上清观道籍,赐号冲灵子,内丹、道经、拳脚、兵器皆通习之。大历八年春,游方神都。此乾道未至弱冠,剑眉细耳,鹰眸檀口,体偏瘦、面俊秀、性执拗,轻功颇佳,最好任侠。曾随其师长源真人,至神都苑明德殿,调停太微宫与祆教私怨,虽少而不怯,故名动洛阳。
杨朝夕通读三遍,既觉惊讶,又觉好笑。
惊的是自己下山入城、尚不足两月,这易水阁竟已将讯息打探得这般详尽。有心之人只须稍花费些工夫,想在洛阳城中伏杀自己、也不是绝无胜算。
笑的却是其中一些细节,显然是道听途说而来。且自己虽通习诸兵、却尤擅用剑,如今更得神兵“承影剑”,可谓如虎添翼。这一点若刺客不知,只怕还要吃亏。
又瞥了眼自己的赏格,竟也十分动心。心中猜度这发出悬赏之人,只怕不是齐国公王缙,便是那奸相元载,显然是要不惜代价置自己于死地。
看罢自己生平概述,忽然觉得无比怪异。
杨朝夕当即摇摇头、翻回卷前,只在“神都洛阳”一目下细细看了下来。不多时便瞧见了李长源、公孙玄同、尉迟渊、佟春溪、龙在田、覃湘楚、张松岳、洛长卿、莎伊拉·沃西(李小蛮)等许多再熟悉不过的姓名,赏格至少也在三百两银钱以上。除了师父李长源和小蛮外,余者姓名、数字之下,均未标注“待付”二字。
照此推断,所谓“待付”者、应当是已有刺客接了差使,正在“办差”当中,只是尚未得手;或虽已得手,尚未提了人头、度牒、符信、路引等物,去易水阁兑换酬金。
一念及此,杨朝夕只觉一阵后怕:这几日他虽算不得招摇过市,
但行走在洛阳各处坊市、街衢之间,却委实没多少戒备之心。若那接差的刺客出其不意、攻他无备,大概率有可能得手。
又细细看了半晌,将熟识之人的姓名一一记下,这才将归还蛇姬,拱手谢道:“小道多谢蛇姬姊姊提点!若不是见到此物,只怕小道被人刺杀时,也万万想不到自己、因何而丧命。”
蛇姬接下卷轴,转手却递给了身旁花姬:“龙帮主已安排人去备纸笔。你便带几个书写尚可的弟子、将这抄录数份。随后先送两份供杨少侠使用。”
花姬应下,起身福过一礼、便出了正堂,自行安排去了。
杨朝夕捧起齐掌钵送来的茶盏、小啜一口,便既起身,向龙在田、蛇姬二人告辞道:“此榜不看便罢,既然看过、只觉无时无刻不是如坐针毡!小道这便动身,将这中所载之事、逐一转告相熟之人,希望还来得及!”
“慢!”
龙在田却抬臂拦道,“小友切莫焦急!照老乞儿推断,似今岁这般、只神都洛阳一城一地,便有近百人刊印上榜,还挂出不菲赏格,多半是有心之人放出来的烟雾!”
杨朝夕闻言一怔,重又坐下,抬眸奇道:“龙帮主,若只是虚放‘烟雾’,仅‘神都洛阳’目下、这近百人的赏格加起来,少说也得数十万两银钱!这个有心之人、即便富可敌国,只怕也是个疯子吧?”
龙在田半口茶水呛在喉咙,连咳数声才道:“怪老乞儿没有说清楚……咳咳!能去易水阁悬赏杀人的金主,疯不疯且不说,必然是非富即贵。
但易水阁若收了巨额酬金,却不能照金主要求时限、将刊榜之人悉数刺杀,不但须退还酬金,还要额外赔付一成的‘背信之资’,以示公道。”
杨朝夕一口热茶险些全喷出来:“还有这等规矩?!易水阁如此行事,岂不是作茧自缚?”
龙在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