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的剑意,十步之内不论如何躲闪、抵挡、招架、化解,都无法逃开师父心中推演到极致的一剑。
然而就在这座狭小无比的囚室之中,又升腾起一道无法直视的气机——锁链缠身的云飞扬就坐在江闻对面,旗鼓相当的真气自然而生,飘飖茫渺如空岫出云、鹤立青松,虽然近在咫尺也如坠云雾之中,始终无法一窥全貌,更难以捕捉住一丝气机。
但下一刻,被铁钩穿过琵琶骨的死囚坐了起来,始终低垂的脸庞抬起,露出一张尚显年轻的脸庞,一股与两人同样不逊色的气势拔地而起,狭小囚室内龙虎相争、刀枪齐鸣。
洪文定只感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发现穿骨死囚的双眼精光难掩,全身上下内气笼罩浑然一体、金瓯无缺,恍恍惚惚中瞳中有神人高坐灵台、神光普照,内力也显然深不可测!
他用宛如吞炭的嘶哑嗓音,缓缓说道。
“阁下来历诡谲,藏身这处待质所十年之久,我本该充耳不闻。可这十年中,你每次从这里短暂消失,世间就会有波澜掀起,又屡屡针对红阳一脉,这让我如何不起疑心?”
看到对方瞳孔中的异象,江闻已经能够确定这人才是与凌小姐两情相悦的丁家公子,这身臻至化境的《神照经》功夫便是如假包换的证明!
江闻又想了想,难道丁家公子十三年寸步不离待质所,又与红莲圣母恩断义绝,为的是暗中保护凌小姐的同时,牢牢看住牢房里这个危险至极的人物?
同样,红阳圣童驻守福州城十三年的行为,忽然也又多了一层的深意。
“抱歉,看来我真的认错人了。”
江闻面色凝重地看着对方,自然而然地就要起身,但他的手指轻展、两臂微垂,保持着玄妙莫测的姿势,随时都可以拔出长剑。
可云飞扬的表情依然微笑着,现如今看来就仿佛那只是一副世事看尽后僵硬的面具,只为了完美掩藏起了背后真实的情绪。
爱下棋的人很多,但江闻此时却唯独联想到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答案。
凌知府背后的真正主使,福州阖城浩劫的始作俑者,与江闻隔空对弈的幕后黑手,此时近在眼前了。
江闻笑了起来。
他知道无论在何等时都能笑是一种功夫,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能力。
“阁下太过谦虚了,你画福州府为棋盘、引四方势力作子、三山之间尽为厮杀战场的手笔惊世骇俗,我也只是见猎心喜,随手为之而已。”
冯道德所说“闽疆出天子,三山做战场”,显然就是因为碍于身份才委婉地向江闻提示,这是一场与朝廷天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江闻重新坐下,缓缓说道,“在黄稷家中,我曾见到一张宣纸上留下的脚印,而凌知府形如鬼魅、落地无痕,这才猜到了背后真的有人追杀他。”
“凌知府戾气太重,一心只想引全程沦入黄泉蒿里之中,手段虽高眼界却太过狭隘,我自然也知道他无法成事,这次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
“道长何必处处试探。我与紫禁城中那人的棋局你既然加入了,又棋高一着地胜出,在下自然要将作为赌注的摩尼宝珠交给你。”
他站起身来,将珍贵无比的摩尼宝珠弃之如敝屣,身上沉重生锈的铁锁链根根断裂开,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身体虽然依旧脏臭邋遢,身上的气息却宛然一变,带着一股“太上忘情”的冷冽姿态,把属于凡人的前最后一丝情感也洗褪干净了。
“这世间太令人惊奇了。我本以为自睿亲王多尔衮棋差一招死在我手下之后,普天之下就再也没有人能与我一较高低。可紫禁城中的孤儿寡母如今气势如虹,更有道长你这样的不世奇才……”
云飞扬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却说着骇人听闻的事情。他口中视人命为草芥的态度,足够让人不寒而栗,仿佛一切善恶、贤愚、忠奸、良莠都不过是肤浅的东西,此世间唯有与人对弈,才能让他提起几分兴趣。
“枯对摩尼宝珠十年,我已经参透了其中的奥秘,也该出去走走了。”
云飞扬飘然而起,江闻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每一步都在增强,除非自己以一成内力手段尽出才能勉强打败,可就算他与丁家公子联手,也不见得就能留下对方,因此两人都在观望着,没有行动。
“云飞扬,你从摩尼宝珠里悟出了什么?当年小明王韩林儿,可是就此发了疯,你莫非也疯了不成?”
“道长不必担心,世间摩尼宝珠虽然不止一个,但如今你手上的已经是世间独一无二之物了。只要你妥善保管,自然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云飞扬带着持之以恒的笑容,转头对江闻说道。
“而我,只是靠着摩尼宝珠到大千世界中礼佛。你可知道灵源摩尼与小明王所见的明尊、湖心古庙中的胞皇尊、红阳一脉所拜的血佛,其实都是一样的?”
云飞扬的眼神中,带着狂人才会有的歇斯底里和极端平静,仿佛直面一切黑暗与光明之后,他早已经脱胎换骨,不复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