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一鸣觉得自己很委屈。
袁紫衣听到这些也又愣了半天,柔荑紧握住腰间的银丝软鞭,神色更加阴晴不定。
自己苦练多年的武功为了报仇,实则连一条人命都不曾加害,而自己先前还对其心生恻隐的凤一鸣,竟然已经沾染上了如此多的鲜血,不知道酿成多少和自己一般的惨剧。
然而在这些人中,又能有几个人会有自己般的福气,得到师父解救苦海,更将生死攥在自己的手里呢?
江闻很清楚袁紫衣所纠结的问题,就是在于“我本应成为的人”和“我想要成为的人”之间的差别。
凤天南即便再罪大恶极,在这个时代传统亲伦的温情面纱下,都显得不那么可恶;而五枚师太为她构建的未来再美好,在她心中仍有牵挂的时候,也总是显得不那么真实。
说到底,袁紫衣到现在所说的“弑父”使命,还是建立在非常薄弱的个人仇怨基础上,她所共情的东西,看似是自己身世凄惨的母亲,实际上则全部建立在自己的立场,复仇念头故而反倒不如原著中的胡斐,亲眼见到钟家惨死来的坚定。
袁紫衣想要实现行动上的“弑父”,需要的不仅仅是高强的武功,更还要有心理上的充足理由,前来支撑她的每一步行动。路要一步步走,江闻可以代替她进行行动上的“弑父”,为世间除去一个恶人,可心理上的“弑父”,却只有她自己能做到。
但是在江闻眼中需要担心的不是凤天南,而是无数个像凤一鸣这样的人。
他们从小锦衣玉食、草菅人命,拥有着比佛山镇上所有人更甚的自由,他们会饱读诗书、会礼尚往来、会曲水流觞、会高朋满座,会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将这手中的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北帝庙中钟家惨剧曾真真切切地发生,一切哪怕不见诸文字,仍有血印石上的殷红直刺人目,仍有胡斐逼得凤天南远走潇湘,可当凤一鸣成为当地耆老,一言以断杀人不见血的时候,还有几个人能察觉这些本该是不应当出现的呢?
“江掌门,凤家真就如此该死吗?”
袁紫衣忽然转身,面露一抹决绝之色,眼底却不自禁地透露出一丝希冀,似乎希望从江闻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江闻犹豫了许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北帝庙外已经传来了匆忙赶到的脚步声,显然凤一鸣已经带着人来到了这里,并且人数比原先想的还要多些。
江闻与袁紫衣对视了一眼,当即从庙后的屋子躲闪起来,藏入暗处看着庙外的逶迤队伍,也慢慢听见了前头两人貌似寒暄的对话声。
“李真人,些许小事还劳烦您赶来,实在是让在下惶恐。”
北帝庙大门中抢进开道的是一个青年,二十岁上下年纪,身穿蓝绸长衫,右手摇着摺扇,只见这人步履轻捷,脸上英气勃勃,显是武功不弱。
“凤公子岂能如此见外,我与凤老爷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寻常之事我武功低微不敢造次,可这祈晴遣瘟、化灾禳福的法事,李某还是能帮上一帮的。”
跟着凤一鸣进来的人身量不高,只做一派江湖术士的打扮,还有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扮作道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人手持风水罗盘、一人捧着素烧土盆,正和凤一鸣夸夸其谈。
“凤公子,我看这佛山祖庙路似长蛇,亭如蛇头,宛如一条凶猛的妖蛇昂首露齿过江而来,当初应该是有高人勘定地脉建起北帝庙镇妖,钉住了妖蛇七寸,才换来了这里的富贵繁华。”
被称作李真人的术士指点着周遭的景物,瞬间说出了一番令人信服的解释,“可惜三百年来砂水有变,龙脉改易,这条妖蛇七寸挪动了三分,又生出几分生机。北帝庙里如今妖气冲天,你所见到的必定是潜逃出来的妖物啊!”
凤一鸣显然对这个说法有些难以接受,轻摇折扇谨慎地问道:“可我……可我见那女子虽然貌美,也无其他妖异之处啊……”
“此言差矣,那绝不是人!”
成竹在胸的李真人当即摇头,打断了凤一鸣的质疑。
“凤公子,你想那一身紫杉平日何其罕有,《汉书·五行志》言‘风俗狂慢,变节易度,则为剽骑奇怪之服,故有服妖。’服妖也是妖,这才化为你当日撞见的紫衣女子!”
这话说完,躲在一旁的江闻就发现袁紫衣已经怒发冲冠,两眼满是杀气了。
说罢,李真人弯腰从地上捻起一撮泥土,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壮汉道童的素烧土盆之中,又接过罗盘测定了四象方位,继续说出他的判断。
“凤公子,王爷府上如今还有要事处理,李某也不方便多留,我便教给你一个方法对付妖孽。”
他一指北帝庙不远处的海湾口,对着那浪涛滚滚的波心之处,“妖蛇化龙必得龙珠方可升天,你只需要找来擅长采珠的疍户下水,把妖蛇的命脉夺走,自然就会逢凶化吉了!”
这个办法一出,凤一鸣带来的五虎派中弟子都显得欣喜异常,不愧是掌门从平南王府里请来的高人,略一勘查就能有如此的见地,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