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宁骇然向后倒退了两步。
在他眼里,此时的李文忠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把他那点小心思全都抖落了出来。
面对如此作态的陈宁,李文忠轻蔑地笑了笑。看来朝堂上衮衮诸公,将大明百万雄师全都视作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夫。
让陈宁做马前卒,为文臣插手军事趟出一条道路。如果大都督府这么多人还看不出个中用意,那他们这些人都该被发配到北地跟蒙元余孽捉对厮杀, 而不是窃居高位祸国殃民。
“我不想理会你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殿下既然说他亲自和你玩,我们这些人也不会随意插手。不顾你要记住了,军规才是这里的道理。”
说完这句,李文忠便拂袖而去。
看了看周围已然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李文忠远去的背影,陈宁悠悠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强撑着回到了自己那略显冷清的军纪司。
朱极并没有让这位心心念念想要找他麻烦的御史大人等候太久,陈宁在自己的官廨内闲坐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朱极宏亮的声音便响起在正门前:
“听说陈主事点卯的时候找我,现在我来了,不知有什么事情?”
朱极的声音让很多准备看热闹的武勋们全都跑出自己的官廨遥遥观望。
而被点名的陈宁此时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是听闻大都督府点卯所有职官必须到场不得缺席,本官作为军纪司主事,自然要问个清楚。”
明面上陈宁的说辞显然没有什么问题,朱极也颇为中肯地点了点头:
“好教陈主事知晓,点卯一事,若因故缺席,须提前一日向长史书面禀明事由。抑或由陛下下旨准允,同样不必日日应卯。
我身为武备学堂祭酒,须每日早晨点验学堂官兵晨练及内务, 因此得了陛下旨意,不必准时来此。
倒是带队晨练的时候, 看到陈主事一身绯服当街狂奔, 若非陈主事今日入主军纪司, 只怕朝堂上少不得又要被自己手底下那帮子御史弹劾有损体面了。”
朱极来得就是先礼后兵的招数。
前面的解释固然是履行对军纪司要坦诚相待的责任,但最后那几句,纯粹就是想挤兑一下陈宁。
毕竟昨日特意让郭英前去通传, 摆明了车马告诉陈宁今日不要犯错。偏生他还因为穿错了官服缺席小校场操练,朱极固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给陈宁下马威,但挤兑两句还是少不了的。
方才点卯的时候其他人没说,陈宁就知道这道槛要落在朱极手里。
此时陈宁也只能将自己找好的理由拿来应对:“十数年为官一朝改头换面,积习难改,下官知错。”
认错认得这么干脆,陈宁这副忠正的模样并没有打消朱极的戒心。
不过既然早就说了要关门打狗,自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发作。甚至,如果陈宁能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朱极也未尝没有饶他一次的可能。
更何况,早就跟诸多武勋说过大都督府是个一视同仁的地方,朱极更不会因为陈宁是自己的对头,就刻意将逐渐约定俗成的习惯骤然打破。
毕竟,谁都有犯这种小错的时候。
今日如果收拾了陈宁,指不定陈宁往后就会牢记这个教训,疯狂针对其他犯了同样错误的人。
看着面色依旧如常,甚至连低头的姿态都不愿做的陈宁,朱极脸色如常点了点头:
“知错就行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拿你问罪。我知道你来这里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不过还是要提醒你,进了大都督府,便跟朝堂没有一点关系了。
如果陈主事还跟朝中诸公过从甚密,于推杯换盏之间泄露了大都督府的军机,届时你说我公报私仇也罢,挟公器了私怨也罢,陈主事都逃不了一刀。”
这绝对不是朱极有意吓唬陈宁。
上月军务司有个正五品的武节将军在玉花轩跟人喝酒,为了个陪酒的姑娘意气之争下,不经意间泄露了水师右卫从东瀛回京城的时间和路线。
当夜整个大都督府所有人被迫从被窝里爬起来,由朱极半夜入宫请旨,颍川侯傅友德亲自带金吾卫的人马将所有知情人全都抓了起来。
那位武节将军当场授首,其余人全部被看押在西四十八卫大营内,直至水师右卫重新改换回京路线后才释放出去。
其时也曾有武勋向朱极求情,但当时就被带着起床气的朱极一句话给反驳了回去。
“军规中所有惩处都不牵涉家人,就是因为它对你等已经具备足够的约束。如果这样还要求情的话,那我就该考虑,用更重的惩处来提升军规的威慑性了。”
当时朱极说过的一句狠话让众多武勋至今都不敢再去那些人多的场合喝酒了。
“要不,今后把军规改成一命抵一命?凡因过失致官兵死亡的,死多少拿家眷偿多少?”
大都督府中诸多武勋重新滋生的恣意骄纵在朱极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中彻底变成了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