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真要将陈宁给砍了,朱极固然是舍得的,但朱元璋却未必舍得。
这满朝文武相互之间透露些机密的事情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若非出于尊重自家大儿这个大都督府司马的缘故,朱元璋可能对陈宁的处置最狠也就是杖责一百,外放任用。
但正是因为尊重朱极, 所以此番处置让朝臣们瞬间对大都督府噤若寒蝉,原本生出的一点不该有的心思,也全都小心翼翼地收敛了起来。
被胡惟庸一口咬定主动泄露机宜的陈宁,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得赎。
虽然大明律自制订之日起便被人诟病严苛, 但由于存在用钱赎罪的律例, 朝中官员犯事并非真要受刑的。
只要没有被朱元璋注明不得赎的罪责, 大部分初犯者都可以用俸禄抵罪。
正如陈宁的杖一百流三千里,只需要三十六贯铜钱便能赎罪。按照其从一品的俸禄算,最多也就罚俸一月不到。
在国瑞爷没有展开大清洗之前,百官犯错的成本极其低廉,正因如此,才会让很多享受着高额俸禄的武勋们肆无忌惮地犯错。
如果说陈宁的惩处算得上罪有应得的话,那么胡惟庸与当日一起在其府中饮宴的几名官员的处置就让朝臣彻底明白,如今的大都督府已然成为皇帝的禁脔,谁敢伸手,那就要做好断臂求生的准备。
胡惟庸,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 瞬间贬为从五品的中书省右司郎中,责令在家禁足半年。
其他几人, 剥夺官籍俸禄,举家囚禁在城外一处守卫严密的农庄里,直至彩云之南顺利平定, 方能解脱。
陈宁离开京城的那天,除了他的家人没有任何人相送。
有感于世态炎凉的他在临行前眼含热泪向自己的儿子念诵了一首王维的诗句:
“酌酒与君君自宽, 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 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而在皇宫中一处避风的回廊下,朱元璋父子二人也进行着交谈。
没有陈宁那般历经世事后幡然悔悟的感叹,朱元璋显得有些伤感。
“陈宁此人,却是可惜了。”
当年他打下京城之后,陈宁就跟在他身边做掾吏。后来被张士诚俘获后都能对抗不屈,可以算得上朱元璋手底下资历颇深的老臣了。
现在落得如此下场,朱元璋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和忧虑。
“可惜归可惜,但该有的惩处也是要有的。你要是觉得他还可用,明年太子及冠,你可以把他再调回来。”
虽说陈宁受了一百杖,但在朱元璋的暗示下,那些行刑的士卒根本就没太用力。陈宁离开的时候,不仅没有内伤,连外伤都不曾有。
而且明面上说是流三千里,但如今大明的疆域自京城出发到哪都不及三千里,陈宁最终的落脚地,还是环境非常不错的汉中。
在这种条件下如果陈宁还赶不上朱标的冠礼,那只能说他命薄了。
听朱极这么一说,朱元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这笑容瞬间引来朱极的一阵白眼,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如何不清楚朱元璋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定罪,再赦免,然后再召回,从此朝堂上就多了一个只懂得看皇帝眼色的孤臣。
这才是一位开国皇帝应该具备的城府。
知道此番自己的动作全都为朱元璋做了嫁衣的朱极也不生气,只是颇有些感慨地看着天空中飘飘洒洒的雪沫子。
“这当皇帝的,心都脏,连自己亲儿子都要算计。你倒是满意了,我却成了如今朝堂上人见人怕的活阎王。就连大都督府的那帮子人,如今都不敢轻易跟我玩闹了。”
面对朱极的挤兑,朱元璋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
“到了咱这个地位,你就会明白的。”
伸手在回廊外的空中接了一手融化的雪水,朱元璋幽幽叹息道:
“今年京城的雪,比去年又早了几天。前几日从东瀛运来的银子,我全都拨给了龙江船厂。极儿,若这大船真的造好了,咱能看到你为咱大明找到生路的那天么?”
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朱元璋心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方求证之后确信了朱极天变的说法,寻找大明立国之基的问题才是朱元璋真正关心的。
在这一分钱恨不得分成两半花的年月,朱元璋掏出那八万两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只是出了这么一大笔钱,他终究还是想再问一问,自己所求,当真能实现么?
话题就这么一眨眼便转到了宝船的事情上,朱极本来还想问自己到底会明白什么的,考虑到老头子难得这么大方,到底还是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念头按了下去。
微微点了点头,朱极以极其确定的语气说道:
“我说过的话,到目前为止,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