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的,美妙的,精致的,朴素的,古朴的,简陋的……建筑,是这个世界里与草窝山洞完全不相符的存在,也是那一场大劫之中遭受最沉重打击的存在,那个世界的人们掌握了造物主的某些秘密,最终却把这些大杀器扔在了自己的头顶,这是何其荒谬的事实。
楼起了,楼垮了,楼又起了,范闲以往总以为文明是最有生命力的存在,再遭受如何大的打击,总能凭借着点点星火,重新燎原,然而看着光镜上快速闪过的那一幕幕场景,他才知道,原来文明本身就是天地间最脆弱的东西,当失去了文明所倚存的物质世界时,精神方面的东西,总是那样容易被遗忘。
……
范闲仿佛是从一个梦里醒了过来,许久才将目光从空中的那面光镜中抽离,他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有些微微发白,虽然先前画面里显示的一切,是他进入神庙之后,已经分析判断得出的结果,然而真真切切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那种强烈的悲哀与痛苦,依然让他的心里的酸痛更甚,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神界,他也不可能像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一样,把这些只当成神话,然后记在壁画上,记在传说中,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那些死于大劫之中的生命们,都曾经真实存在过。
范闲不想看这些,所以画面快速地旋转推移,他就像坐在一个时光机器面前,看着文明的殒落,看着文明的残存,看着残存的文明之火,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蛮荒之中。
他看着雪下残存的高楼被风雪侵蚀,垮掉,冰雪后的杂草占据了它们的身躯,凭借着时间风水和自然的魔力,将它们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岩石与锈砾,再也看不到任何最初的模样。
画面闪过只是刹那,然而这个世界却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十万年,上一次的辉煌终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彻底的消失了。
或大或小的无数场洪水过后,陆地上的生命再次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除了留下无数浸泡在肮水中的尸体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存的迹像。而海洋边缘那些堆积的腐烂尸体,则是被这无数场大雨击打成了一片一片的恶心泡沫,和那个童话完全搭不上关系。
眼里的血丝代表着疲备与心力交瘁,范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再次抬起头来,注视着空中光镜里那似乎万年不会变化的雪地场景,他知道变化肯定会发生,不然文明如何延续到今日的世界?最令他心弦微颤的是,看到此时,他依然没有看到那个世界里的人们,那些曾经的同行者们,究竟遭受了怎样可怕的折磨。
下雨的时候,大海平静了许多,波浪缓缓地将那些死去的动物尸体推至岸边的礁石中,腐臭的味道被雨水清洗的好了许多。
然而雨越下越大,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那一刻,那些饮用了雨水的动物们,开始感觉到生命正在缓缓地远离自己的身躯,它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种本能的惶恐让它们格外绝望,在泼天的大雨里,拼尽了自己最后的气力,开始残忍而酷烈地进行着毫无意义的杀戮,甚至连自己的同胞都没有放过。
高温融化了水泥钢筋,冲击波击碎了所有的残存,天地间不知形不知名的射线杀死了所有的人们,干旱过后是洪水,冰霜之后是风雪,不知多少年过去,在那茫茫的白雪覆盖下,曾经有过的辉煌都已经被掩没,再也没有谁知道,曾经有一个种族,在这个世界里曾经无比光耀过。
范闲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双眼惘然微红,盘坐于地,双拳紧握,于刹那间睹千年,身旁青石未烂
……
然而上天对于这个世界的惩罚似乎依然没有结束,雨水之后便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霜,由北至南,遍布四野的空气骤然间降低了十几度,看不见太阳的天地,似乎也混乱了季节,深寒的冬天就这样出现在了已然危殆的生命面前。
的捕杀,竟也带着一股生命的可喜的味道。
风雪不知多少年,终于再次有人出现在了画面之中,文明的毁灭,生命本能的求存,暴虐的厮杀再次出现,废土之中,残存下来的生命,只可能为了活下去,而成功地展现了动物性里最难被人性所能接受的那一面。
……
……
霜之后是雪,无穷无尽的雪,最先前的雪花还挟着黑灰的颜色,最后便回复了洁白,看上去无比圣洁,覆盖了天空,覆盖了大地,覆盖了海洋,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风雪之中,严寒降临大地,冰层延伸入海。
他看着穿着兽皮的人们重新住进了洞穴,重新搭起了草庐,重新拾起了骨箭,却忘却了文字,忘却了语言。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无穷无尽的雪,永无止歇的下着,雪地之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这个画面一直持续而平静冷酷地持续下去,一年,两年,十年,一百年……
然而这些生灵并不清楚,这些自天而降的雨水,所挟的那些黑色尘埃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它们更不清楚,雨水可以洗去尘埃,却永远也没有办法洗去弥漫在天地间,那些根本看不见形状,却足以杀死绝大多数生命的线条。